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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長樂幫幫主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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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謝煙客要試試自己數年來所勤修苦練的內功到了何等境界,不住催動內力,將松針越帶越快,然后又擴大圈子,把綠色針圈逐步向外推移。圈子一大,內力照應有所不足,最外圈的松針便紛紛墜落。謝煙客吸一口气,內力疾吐,下墜的松針不再增多。他心下甚喜,不住催運內力,但覺舉手抬足間說不出的舒适暢快,意興神會,漸漸到了物我兩忘之境。


  過了良久,自覺体內積蓄的內力垂盡,再運下去便于身子有損,當下內力徐斂,松針緩緩飄落,在他身周積成一個青色的圓圈。謝煙客展顏一笑,甚覺愜意,突然之間臉色大變,不知打從何時起始,前后左右竟團團圍著九人,一言不發的望著他。


  以他武功,旁人別說欺近身來,即是遠在一兩里之外,即已逃不出他耳目,只有适才全神貫注催動內力,試演這一路‘碧針清掌’,心無旁鶩,于身外之物,當真是視而不見,听而不聞,別說有人來到身旁,即令山崩海嘯,他一時也未必能夠知覺。


  摩天崖從無外人到來,他突見有人現身,自知來者不善,再一凝神間,認得其間一個瘦子、一個道人、一個丑臉漢子,當年曾在汴梁郊外圍殺大悲老人,自稱是長樂幫中人物。頃刻間心中轉過了無數念頭:“不論是誰,這般不聲不響的來到摩天崖上,明著瞧不起我,不惜和我為敵。我和長樂幫素無瓜葛,他們糾眾到來,是什么用意?莫非也像對付大悲老人一般要以武功逼我入幫么?”又想:“其中三人的武功是見過的,以當年而論,我一人便可和他三人打成平手,今日自是不懼。只不知另外六人的功夫如何?”見這六人個個都是四十歲以上的年紀,看來其中至少有二人內力甚是深厚,當下冷然一笑,說道:“眾位都是長樂幫的朋友么?突然光臨摩天崖,謝某有失遠迎,卻不知有何見教?”說著微一拱手。


  這九人一齊抱拳還禮,各人适才都見到他施展‘碧針清掌’時的惊人內力,沒想到他是心有所屬,于九人到來視而不見,還道他自恃武功高強,將各人全不放在眼內,這時見他拱手,生怕他運內力傷人,各人都暗自運气護住全身要穴,其中有兩人登時太陽穴高高鼓起,又有一人衣衫飄動。那知謝煙客這一拱手,手上并未運有內力;更不知他試演‘碧針清掌’時全力施為,恰如是与一位絕頂高手大戰了一場,十成內力中倒已去了九成。


  一個身穿黃衫的老人說道:“在下眾兄弟來得冒昧,失禮之至,還望謝先生怒罪。”


  謝煙客見這人臉色蒼白,說話有气沒力,便似身患重病的模樣,陡然間想起了一人,失聲道:“閣下可是‘著手回春’貝大夫?”


  那人正是‘著手加春’貝海石,听得謝煙客知道自己名頭,不禁微感得意,咳嗽兩聲,說道:“不敢,賤名不足以挂尊齒。‘著手回春’這外號名不副實,更是貽笑大方。”


  謝煙客道:“素聞貝大夫獨來獨往,几時也加盟長樂幫了?” 貝海石道:“一人之力,甚為有限,敝幫眾兄弟群策群力,大伙儿一起來辦事,那就容易些。咳咳,謝先生,我們實是來得魯莽,擅闖寶山,你大人大量,請勿見怪!咳咳,無事不登三寶殿,我們有事求見敝幫幫主,便煩謝先生引見。”謝煙客奇道:“貴幫幫主是那一位?在下甚少涉足江湖,孤陋寡聞,連貴幫主的大名也不知道,多有失禮。卻怎地要我引見了?”


  他此言一出,那九人臉上都現出怫然不悅之色。貝海石左手擋住口前短髭,咳了几聲,說道:“謝先生,敝幫石幫主既与閣下相交,攜手同行,敝幫上下自是都對先生敬若上賓,不敢有絲毫無禮。石幫主的行止,我們身為下屬,本來不敢過問,實在幫主离總舵已久,諸事待理,再加眼前有兩件大事,可說急如星火,咳咳,所以嘛,我們一得訊息,知道石幫主是在摩天崖上,便匆匆忙忙的赶來了。本該先行投帖,得到謝先生允可,這才上崖,只以事在緊迫,禮數欠周,還望海涵。”說著又是深深一躬。


  謝煙客見他說得誠懇,這九人雖都攜帶兵刃,卻也沒什么惡意,心道:“原來只是一場誤會。”不禁一笑,說道:“摩天崖上無桌無椅,怠慢了貴客,各位隨便請坐。貝大夫卻听誰說在下曾与石幫主同行?貴幫人材濟濟,英彥畢集,石幫主自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人物。在下閒云野鶴,隱居荒山,怎能蒙石幫主折節下交?嘿嘿,好笑,當真好笑。”


  貝海石右手一伸,說道:“眾兄弟,大伙儿坐下說話。”他顯是這一行的首領,當下那八人便四下里坐了下來,有的坐在岩石上,有的坐在橫著的樹干上,貝海石則坐在一個土墩之上。九人分別坐下,但將謝煙客圍在中間的形勢仍是不變。


  謝煙客怒气暗生:“你們如此對我,可算得無禮之极。莫說我不知你們石幫主、瓦幫主在什么地方,就算知道,你們這等模樣,我本來想說的,卻也不肯說了。”當下只是微微冷笑,抬頭望著頭頂太陽,大刺刺的對眾人毫不理睬。


  貝海石心想:“以我在武林中的身分地位,你對我如此傲慢,未免太也過份。素聞此人武功了得,心狠手辣,長樂幫卻也不必多結這個怨家。瞧在幫主面上,讓你一步便是。”于是客客气气的道:“謝先生,這本是敝幫自己的家務事,麻煩到你老人家身上,委實過意不去。請謝先生引見之后,兄弟自當再向謝先生賠不是。”


  同來的八人均想:“貝大夫對此人如此客气,倒也少見。謝煙客武功再高,我們九人齊上,又何懼于他?不過他既是幫主的朋友,卻也不便得罪。”


  謝煙客冷冷的道:“貝大夫,你是江湖上的成名豪杰,君子一言,快馬一鞭,是個響當當的腳色,是也不是?”    貝海石听他語气中大有慍意,暗暗警惕,說道:“不敢。”    謝煙客道:“你貝大夫的話是說話,我謝煙客說話就是放屁了?我說從來沒見過你們的石幫主,閣下定然不信。難道只有你是至誠君子,謝某便是專門撒謊的小人?”


  貝海石咳嗽連連,說道:“謝先生言重了。兄弟對謝先生素來十分仰慕,敝幫上下,無不心敬謝先生言出如山,豈敢有絲毫小覷了?适才見謝先生正在修習神功,當是無暇給我們引見敝幫幫主。眾兄弟迫于無奈,只好大家分頭去找尋找尋。謝先生莫怪。”


  謝煙客登時臉色鐵青,道:“貝大夫非但不信謝某的話,還要在摩天崖上肆意妄為?”


  貝海石搖搖頭,道:“不敢,不敢。說來慚愧,長樂幫不見了幫主,要請外人引見,傳了出去,江湖上人人笑話。我們只不過找這么一找,謝先生万勿多心。摩天崖山高林密,好個所在。多半敝幫石幫主無意間上得崖來,謝先生靜居清修,未曾留意。”    心想:“他不讓我們跟幫主相見,定是不怀好意。”


  謝煙客尋思:“我這摩天崖上那有他們的什么狗屁幫主。這伙人蠻橫無理,尋找幫主云云,顯然是個藉口。這般大張旗鼓的上來,還會有什么好事?憑著謝某的名頭,長樂幫竟敢對我如此張狂,自然是有備而來。”    他知道此刻情勢凶險,素聞貝海石‘五行六合掌’功夫名動武林,單是他一人,當然也不放在心上,但加上另外這八名高手,那就不易對付,何況他長樂幫的好手不知尚有多少已上得崖來,多半四下隱伏,俟机出手,心念微動之際,突然眼光轉向西北角上,臉露惊异之色,口中輕輕“咦”的一聲。


  那九人的目光都跟著他瞧向西北方,謝煙客突然身形飄動,轉向米香主身側,伸手便去拔他腰間長劍。那米香主見西北方并無异物,但覺風聲颯然,敵人已欺到身側,右手快如閃電,竟比謝煙客的手還快,搶在頭里,手搭劍柄,嗤的一聲響,長劍已然出鞘。眼前青光甫展,肋下便覺微微一麻,跟著背心一陣劇痛,謝煙客左手食指已點了他穴道,右手五指抓住了他后心。


  原來謝煙客眼望西北方固是誘敵之計,奪劍也是誘敵。米香主一心要爭先握住劍柄,肋下与后心自然而然的露出了破綻,否則他武功雖然不及,卻也無論如何不會在一招之際便被制住。謝煙客當年曾詳觀米香主如何激斗大悲老人、如何用鬼頭刀削去那少年滿頭長發,熟知他的劍路,大凡出手迅疾者守御必不嚴固,冒險一試,果然得手。


  謝煙客微微一笑,說道:“米香主,得罪了。”米香主怒容動面,卻已動彈不得。


  貝海石愕然道:“謝先生,你要怎地?當真便不許我們找尋敝幫幫主么?”    謝煙客森然道:“你們要殺謝某,只怕也非易事,至少也得陪上几條性命。”


  貝海石苦笑道:“我們和謝先生無怨無仇,豈有加害之心?何況以謝先生如此奇變橫生的武功,我們縱有加害之意,那也不過是自討苦吃而已。大家是好朋友,請你將米兄弟放下吧。”他見謝煙客一招之間擒住米香主,心下也是好生佩服。


  謝煙客右手抓在米香主后心的‘大椎穴’上,只須掌力一吐,立時便震斷了他心脈,說道:“各位立時下我摩天崖去,謝某自然便放了米香主。”


  貝海石道:“下去有何難哉?午時下去,申時又再上來了。”    謝煙客臉色一沉,說道:“貝大夫,你這般陰魂不散的纏上了謝某,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?”


  貝海石道:“什么主意?眾位兄弟,咱們打的是什么主意?”    隨他上山的其余七人一直沒有開口,這時齊聲說道:“咱們要求見幫主,恭迎幫主回歸總舵。”


  謝煙客怒道:“說來說去,你們疑心我將你們幫主藏了起來啦,是也不是?”


  貝海石道:“此中隱情,我們在沒見到幫主之前,誰也不敢妄作推測。”    向一名魁梧的中年漢子道:“云香主,你和眾賢弟四下里瞧瞧,一見到幫主大駕,立即告知愚兄。”


  那云香主右手捧著一對爛銀短戟,點頭道:“遵命!”    大聲道:“眾位,貝先生有令,大伙去謁見幫主。”    其余六人齊聲道:“是。”七人倒退几步,一齊轉身出林而去。


  謝煙客雖制住了對方一人,但見長樂幫諸人竟絲毫沒將米香主的安危放在心上,仍然自行其事,絕無半分投鼠忌器之意,只有貝海石一人留在一旁,顯然是在監視自己,而不是想設法搭救米得主,尋思:“那少年將玄鐵令交在我手中,此事轟傳江湖,長樂幫這批家伙以找幫主為名,真正用意自是來綁架這少年。此刻我失了先机,那少年勢必落入他們掌握,長樂幫便有了制我的利器。哼,謝煙客是什么人,豈容你們上門欺辱?”    那七人离去,正是出手殺人的良机,當即左掌伸到米香主后腰,內力疾吐。這一招‘文丞武尉’,竟是以米香主的身子作為兵刃,向貝海石擊去。


  他素知貝海石內力精湛,只因中年時受了內傷,身上常帶三分病,武功才大大打了個折扣。此人久病成醫,‘貝大夫’ 三字外號便由此而來,其實并不是真正的大夫,饒是如此,武功仍是异常厲害。九年之前,‘冀中三煞’被他一晚間于相隔二百里的三地分別擊斃,成為武林中一提起來便人人聳然動容的大事。因此謝煙客雖听他咳嗽連連,似乎中气虛弱,卻絲毫不敢怠忽,一出手便是最陰損毒辣的險招。


  貝海石見他突然出手,咳嗽道:“謝先生……卻……咳,咳,卻又何必傷了和气?”    伸出雙掌,向米香主胸口推去,突然間左膝挺出,撞在火香主小腹之上,登時將他身子撞得飛起,越過自己頭頂飛向身后,這樣一來,雙掌便按向謝煙客胸口。


  這一招變化奇怪之极,謝煙客雖見聞廣博,也不知是什么名堂,一惊之下,順勢伸掌接他的掌力,突然之間,只覺自己雙掌指尖之上似有千千万万根利針刺過來一般。謝煙客急運內力,要和他掌力相敵,驀然間胸口空蕩蕩地,全身內力竟然無影無蹤。他腦中電光石火般一閃:“啊喲不好,适才我催逼掌力,不知不覺間已將內力消耗了八九成,如何再能和他比拚真力?”立即雙掌一沉,擊向貝海石小腹。


  貝海石右掌捺落,擋住來招,謝煙客雙袖猛地揮出,以鐵袖功拂他面門。貝海石心道:“來勢雖狠,卻露衰竭之象,他是要引我上當。”斜身閃過,讓開了他衣袖。‘摩天居士’四字大名,武林中提起來當真非同小可,貝海石适才見他試演‘碧針清掌’,掌法精奇,內力深厚,自己實是遠所不及,只是幫主失蹤,非尋回不可,縱然被迫与此人動手,卻也是無可奈何,雖察覺他內力平平,料來必是誘敵,是以絲毫不敢輕忽。


  謝煙客雙袖回收,呼的一聲響,已借著衣袖鼓回來的勁風向后飄出丈余,順勢轉身,拱手道:“少陪,后會有期。”口中說話,身子向后急退,去勢雖快,卻仍瀟洒有余,不露絲毫急遽之態。


  謝煙客連攻三招不逞,自知今日太也不巧,強敵猝至,卻适逢自己內力衰竭,便即抽身引退,卻不能說已輸在貝海石手下,他雖被迫退下摩天崖,但對方九人圍攻,尚且在劣勢之中制住對方高手米香主,大挫長樂幫的銳气。他在陡陂峭壁間縱躍而下時,心中快慰之情尚自多于气惱,驀地里想到那少年落于敵手,自此后患無窮,登時大是煩惱,轉念又想:“待我內力恢复,赶上門去將長樂幫整個儿挑了,只須不見那狗雜种之面,他們便奈何我不得。但若那狗雜种受了他們挾制或是勸誘,一見我面便說:‘我求你斬下自己一條手臂。’那可糟了。君子報仇,十年未晚,好在這小子八陰八陽經脈的內功不久便可練成,小命活不久了,待他死后,再去找長樂幫的晦气便是。此事不可急躁,須策万全。”


  貝海石見謝煙客突然退去,大感不解:“他既和石幫主交好,為什么又對米香主痛下殺手?种种蹊蹺之處,實在令人難以索解。難道……難道他竟察覺了我們的計謀?不知是否已跟石幫主說起?”霎時間不由得心事重重,凝思半晌,搖了搖頭,轉身扶起米香主,雙掌貼在他背心“魂門”“魄戶”兩在要穴之上,傳入內功。


  過得片刻,米香主眼睜一線,低聲道:“多謝貝先生救命之恩。”


  貝海石道:“米兄弟安臥休息,千万不可自行運气。”


  适才謝煙客這一招‘文丞武尉’,既欲致米香主的死命,又是攻向貝海石的殺手。貝海石若是出掌在米香主身上一擋,米香主在前后兩股內力夾擊之下,非立時斃命不可,是以貝海石先以左膝撞他小腹,既將他撞到了背后,又化解了謝煙客大半內力,幸好謝煙客其時內力所剩才已不過一成,否則貝海石這一招雖然极妙,米香主還是難保性命。


  貝海石將米香主輕輕平放地下,雙掌在他胸口和小腹上運力按摩,猛听得有人歡呼大叫:“幫主在這里,幫主在這里!”貝海石大喜,說道:“米兄弟,你已無危險,我瞧瞧幫主去。”忙向聲音來處快步奔去,心道:“謝天謝地,若是找不到幫主,本幫只怕就此風流云散,迫在眉睫的大禍又有誰來抵擋?”


  他奔行不到一里之地,便見一塊岩石上坐著一人,側面看去,赫然便是本幫的幫主石破天。云香主等七人在岩前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。貝海石搶上前去,其時陽光從頭頂直晒,照得石上之人面目清晰無比,但見他濃眉大眼,長方的臉膛,卻不是石幫主是誰?貝海石喜叫:“幫主,你老人家安好?”


  一言出口,便見石幫主臉上露出痛楚异常的神情,左邊臉上青气隱隱,右邊臉上卻盡是紅暈,宛如飲了酒一般。貝海石內功既高,又是久病成醫,眼見情狀不對,大吃一惊,心道:“他……他在搗什么鬼,難道是在修習一門高深內功。這可奇了?嗯,那定是謝煙客傳他的。啊喲不好,咱們闖上崖來,只怕是打扰了他練功。這可不妙了。”


  霎時之間,心中种种疑團登即盡解:“幫主失蹤了半年,到處尋覓他不到,原來是靜悄悄的躲在這里修習高深武功。他武功越高,于本幫越是有利,那可好得很啊。謝煙客自是知道幫主練功正到緊要關頭,若受外人打扰,便致分心,因此上無論如何不肯給我們引見。他一番好心,我們反而得罪了他,當真是過意不去了。其實他只須明言便是,我難道會不明白這中間的過節?素聞謝煙客此人傲慢辣手,我們這般突然闖上崖來,定是令他大大不快,這才一翻臉便出手殺人。瞧幫主這番神情,他体內陰陽二气交攻,只怕龍虎不能聚會,稍有不妥,便至走火入魔,實是凶險之极。”


  當下他打手勢命各人退開,直到距石幫主數十丈處,才低聲說明。


  眾人恍然大悟,都是惊喜交集,連問:“幫主不會走火入魔吧?”    有的更深深自疚:“我們莽莽撞撞的闖上崖來,打扰了幫主用功,惹下的亂子當真不小。”


  貝海石道:“米香主給謝先生打傷了,那一位兄弟過去照料一下。我在幫主身旁守候,或許在危急時能助他一臂之力。其余各位便都在此守候,切忌喧嘩出聲。若有外敵上崖,須得靜悄悄的打發了,決不可惊動幫主。”


  各人均是武學中的大行家,都知修習內功之時若有外敵來侵,扰亂了心神,最是凶險不過,當下連聲稱是,各趨摩天崖四周險要所在,分路把守。


  貝海石悄悄回到石幫主身前,只見他臉上肌肉扭曲,全身抽搐,張大了嘴想要叫喊,卻發不出半點聲息,顯然內息走岔了道,性命已危在頃刻。貝海石大惊,待要上前救援,卻不知他練的是何等內功,這中間陰陽坎离,弄錯不得半點,否則只有加速對方死亡。


  但見石幫主全身衣衫已被他抓得粉碎,肌膚上滿是血痕,頭頂處白霧彌漫,凝聚不散,心想:“他武功平平,內力不強,可是瞧他頭頂白气,內功實已練到极高境界,如何在半年之內,竟有這等神速的進境?”


  突然間聞到一陣焦臭,石幫主右肩處衣衫有白煙冒出,那當真是練功走火、轉眼立斃之象。貝海石一惊,伸掌去按他右手肘的‘清冷淵’,要令他暫且宁靜片刻,不料手指碰到他手肘,著手如冰,不由得全身劇烈一震,不敢運力抵御,當即縮手,心道:“那是什么奇門內功?怎地半邊身子寒冷徹骨,半邊身子卻又燙若火炭?”


  正沒做理會處,忽見幫主縮成一團,從岩上滾了下來,几下痙攣,就此不動。


  貝海石惊呼:“幫主,幫主!”    探他鼻息,幸喜尚有呼吸,只是气若游絲,顯然隨時都會斷絕。他皺起眉頭,縱聲呼嘯,將石幫主身子扶起,倚在岩上,眼見局面危急之极,當下盤膝坐在幫主身側,左掌按在他心口,右掌按住他背心,運起內勁,護住他心脈。


  過不多時,那七人先后到來,見到幫主臉上忽而紅如中酒,忽而青若凍僵,身子不住顫抖,各人無不失色,眼光中充滿疑慮,都瞧著貝海石,但見他額頭黃豆大的汗珠不住滲出,全身顫動,顯已竭盡全力。


  過了良久,貝海石才緩緩放下了雙手,站起身來,說道:“ 幫主顯是在修習一門上乘內功,是否走火,本座一時也難以決斷。此刻幸得暫且助他渡過了一重難關,此后如何,實難逆料。這件事非同小可,請眾兄弟共同想個計較。”


  各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均想:“ 連你貝大夫也沒了主意,我們還能有什么法子?”    霎時之間,誰也沒有話說。


  米香主由人攜扶著,倚在一株柏樹之上,低聲道:“貝……貝先生,你說怎么辦,便是怎么。你……你的主意,總比我們高明些。”


  貝海石向石幫主瞧了一眼,說道:“ 關東四大門派約定重陽節來本幫總舵拜山,時日已頗為迫促。此事是本幫存亡榮辱的大關鍵,眾位兄弟大家都十分明白。關東四大門派的底,咱們已摸得清清楚楚,軟鞭、鐵戟,一柄鬼頭刀,几十把飛刀,那也夠不上來跟長樂幫為難啊。司徒幫主的事,是咱們自己幫里家務,要他們來管什么閒事?只不過這件事在江湖上張揚出去,可就十分不妥。咳,咳……真正的大事,大伙儿都明白,卻是俠客島的‘賞善罰惡令’,那非幫主親自來接不可,否則……否則人人難逃這個大劫。”


  云香主道:“貝先生說的是。長樂幫平日行事如何,大家都心里有數。咱們弟兄個個爽快,不喜學那偽君子的行逕。人家要來‘賞善’,是沒什么善事好賞的,說到‘罰惡’,那筆帳就難算得很了。這件事若無幫主主持大局,只怕……只怕……唉……”


  貝海石道:“因此事不宜遲,依我之見,咱們須得急速將幫主請回總舵。幫主眼前這……這一場病,恐怕不輕,倘若吉人天相,他在十天半月中能回复原狀,那是再好不過。否則的話,有幫主坐鎮總舵,縱然未曾康复,大伙儿抵御外敵之時,心中總也是定些,可……可是不是?”    眾人都點頭道:“貝先生所言甚是。”


  貝海石道:“既是如此,咱們做個擔架,將幫主和米香主兩位護送回歸總舵。”


  當下各人砍下樹枝,以樹皮搓索,結成兩具擔架,再將石幫主和米香主二人牢牢縛在擔架之上,以防下崖時滑跌。八人輪流抬架,下摩天崖而去。


  那少年這日依著謝煙客所授的法門修習,將到午時,只覺手陽明大腸經、足陽明胃經、手太陽小腸經、足太陽膀胱經、手少陽三焦經、足少陽膽經六處經脈中熱气斗盛,竟是難以抑制,便在此時,各處太陰、少陰、厥陰的經脈之中卻又陡如寒冰侵蝕。熱的极熱而寒的至寒,兩者不能交融。他數年勤練,功力大進,到了這日午時,除了沖脈、帶脈兩脈之外,八陰八陽的經脈突然間相互激烈沖撞起來。


  他撐持不到大半個時辰,便即昏迷過去,此后始終昏昏沉沉,一時似乎全身在火爐中烘焙,汗出如瀋,口干唇焦,一時又似墜入了冰窖,周身血液都似凝結成冰。如此熱而复寒,寒而复熱,眼前時時幌過各种各樣人影,有男有女,丑的俊的,紛至沓來,這些人不住在跟他說話,可是一句也听不見,只想大聲叫喊,偏又說不出半點聲音。眼前有時光亮,有時黑暗,似乎有人時時喂他喝湯飲酒,有時甜密可口,有時辛辣刺鼻,卻不知是什么湯水。


  如此胡里胡涂的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一日額上忽然感到一陣涼意,鼻中又聞到隱隱香气,慢慢睜開眼來,首先看到的是一根點燃著的紅燭,燭火微微跳動,跟著听得一個清脆柔和的聲音低聲說道:“天哥,你終于醒過來了!”語音中充滿了喜悅之情。


  那少年轉睛向聲音來處瞧去,只見說話的是個十七八歲少女,身穿淡綠衫子,一張瓜子臉儿,秀麗美艷,一雙清澈的眼睛凝視著他,嘴角邊微含笑容,輕聲問道:“ 什么地方不舒服啦?”


  那少年腦中一片茫然,只記得自己坐在岩石上練功,突然間全身半邊冰冷,半邊火熱,惊惶之下,就此暈了過去,怎么眼前忽然來了這個少女?他喃喃的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發覺自身是睡在一張柔軟的床上,身上蓋了被子,當即便欲坐起,但身子只一動,四肢百骸中便如万針齊刺,痛楚難當,忍不住 “啊” 的一聲叫了出來。


  那少女道:“你剛醒轉,可不能動,謝天謝地,這條小命儿是揀回來啦。”    低下頭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,站直身子時但見她滿臉紅暈。


  那少年也不明白這是少女的嬌羞,只覺她更是說不出的好看,便微微一笑,囁嚅著道:“ 我……我在那里啊?”


  那少女淺笑嫣然,正要回答,忽听得門外腳步聲響,當即將左手食指豎在口唇之前,作個禁聲的姿勢,低聲道:“ 有人來啦,我要去了。”    身子一幌,便從窗口中翻了出去。那少年眼睛一花,便不見了那姑娘,只听得屋頂微有腳步細碎之聲,迅速遠去。


  那少年心下茫然,只想:“她是誰?她還來不來看我?”過了片刻,只听得腳步聲來到門外,有個咳嗽了兩聲,呀的一聲,房門推開,兩人走了進來。一個是臉有病容的老者,另一個是個瘦子,面貌有些熟悉,依稀似乎見過。


  那老者見那少年睜大了眼望著他,登時臉露喜色,搶上一步,說道:“幫主,你覺得怎樣?今日你臉色可好得多了。”那少年道:“ 你……你叫我什么?我……我……在什么地方?”    那老者臉上閃過了一絲憂色,但隨即滿面喜悅之容,笑道:“ 幫主大病了七八天,此刻神智已复,可喜可賀,請幫主安睡養神。屬下明日再來請安。”    說著伸出手指,在那少年兩手腕脈上分別搭了片刻,不住點頭,笑道:“幫主脈象沉穩厚實,已無凶險,當真是吉人天相,實乃我幫上下之福。”


  那少年愕然道:“ 我……我……名叫‘狗雜种’,不是‘幫主’。”


  那老者和那瘦子一听此言,登時呆了,兩人對望了一眼,低聲道:“ 請幫主安息。”    倒退几步,轉身出房而去。


  那老者便是 ‘著手回春’ 貝海石,那瘦子則是米香主米橫野。


  米橫野在摩天崖上為謝煙客內勁所傷,幸喜謝煙客其時內力所胜無几,再得貝海石及時救援,回到長樂幫總舵休養數日,便逐漸痊愈了,只是想到一世英名,竟被謝煙客一招之間擒獲,不免甚是郁郁。


  貝海石勸道:“ 米賢弟,這事說來都是咱們行事莽撞的不是,此刻回想,我倒盼當時謝煙客將咱們九人一古腦儿的都制服了,那便不致沖撞了幫主,引得他走火入魔。幫主一直昏迷不醒,能否痊可,實在難說,就算身子好了,這門陰陽交攻的神奇內功,卻無論如何是練不成了。万一他有什么三長兩短,唉,米賢弟,咱們九人中,倒是你罪名最輕。你雖然也上了摩天崖,但在見到幫主之前,便已先行失了手。”    米橫野道:“那又有什么分別?要是幫主有什么不測,大伙儿都是大禍臨頭,也不分什么罪輕罪重了。”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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