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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金烏刀法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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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阿繡曲膝慢慢跪下,坐在自己腳跟上,問道:“你有沒听到我的話?”  石破天道:“听到的。這一招叫做旁敲……旁敲什么的。”  這一次他倒不是沒用心听,只因‘旁敲側擊’四字是個文謅謅的成語,他不明其意,就說不上來。



  阿繡道:“哼,你又分心啦,你轉過頭去,不許瞧著我。”  這句話原是跟他說笑,那知石破天當真轉過頭去,不再瞧她。



  阿繡微微一笑,道:“這叫做‘旁敲側擊’。大哥,武林人士大都甚是好名。一個成名人物給你打傷了,倒也沒什么,但如敗在你的手下,他往往比死還要難過。因此比武較量之時,最好給人留有余地。如果你已經胜了,不妨便使這一招,這般東砍西斫,旁人不免眼花繚亂,你到后來又退后兩步,再收回兵刃,就算旁邊有人瞧著,也不知誰胜誰敗。給敵人留了面子,就少結了冤家。要是你再說上一兩句場面話,比如說:‘閣下劍法精妙,在下佩服得緊。今日難分胜敗,就此罷手,大家交個朋友如何?’這么一來,對方知道你故意容讓,卻又不傷他面子,多半便會和你做朋友了。”  



  石破天听得好生佩服,道:“阿繡,你小小年紀,怎么懂得這許多事情?這個法子真是再好也沒有了。”  阿繡花笑道:“我話說無了,你回過頭來吧。”  



  石破天回過頭來,只見她臉頰生春,笑嘻嘻的瞧著自己,不由得心中一蕩。



  阿繡道:“我又懂得什么了?都是見大人們這么干,又听他們說得多了,才知道該當這樣。”  



  石破天道:“我再練一遍,可別忘記了。”  當下躍起身來,提起柴刀,將這招‘旁敲側擊’連練了兩遍。



  阿繡點頭道:“好得很,一點也沒忘記。”  



  石破天喜孜孜的坐到她身旁。阿繡忽然歎了口气,說道:“大哥,我教你這招‘旁敲側擊’,可別跟奶奶說。”  石破天道:“是啊,我不說。我知道你奶奶會不高興。”  阿繡道:“你怎知奶奶會不高興?”  石破天道:“你不是金烏派的。我這金烏派弟子去學別派武功,她自然不喜歡了。”  



  阿繡嘻嘻一笑,說道:“金烏派,嘿,金烏派!奶奶倒像是小孩儿一般。”  



  石破天道:“我說你奶奶确是有點小孩儿脾气。丁不四老爺子請她到碧螺島去玩,去一趟也就是了,又何必帶著你一起投江?最多是碧螺島不好玩。那也沒什么打緊。我瞧丁不四老爺子對你奶奶倒也是挺好的,你奶奶不斷罵他,他也不生气。倒是你奶奶對他很凶。”  阿繡微笑道:“你在師父背后說她坏話,我去告你,小心她抽你的筋,剝你的皮。”  石破天雖見她這般笑著說,心中卻也有些著慌,忙道:“下次我不說了。”  



  阿繡見他神情惶恐,不禁心中歉然,覺得欺侮他這老實人很是不該,又想到自己引導他學這招‘旁敲側擊’,雖說于他無害,終究是頗存私心,便柔聲道:“大哥,你答允我以后和人動手,既不隨便殺人傷人,又不傷人顏面,我……我實在好生感激。我無可報答,先在這里多謝你了。”  隨即俯身向他拜了下去。



  石破天一惊,忙道:“你怎……怎么拜我?”  忙也跪倒,磕頭還禮。



  忽听得遠處一個女子聲音怒喝:“呔!不要臉,你又在跟人拜天地了!”  正是丁當的聲音。



  石破天一惊非同小可,“啊喲”  一聲,躍起身來,叫道:“叮叮當當!”  果見丁當從樹林彼端縱身奔來,丁不三跟在她后面。



  石破天一見二人,嚇得魂飛天外,彎腰將阿繡抱在臂中,拔足便奔。丁不三身法好快,几個起落,已搶到石破天面前,攔住去路。石破天又是一聲:“啊喲!”  斜刺里逃去。他輕身功夫本就不如丁不三遠甚,何況臂中又抱了一人?片刻間又被丁不三迎面攔住。



  這時丁當也已追到身后,石破天見到她手中柳葉刀閃閃發光,更是心惊。只听得丁當怒喝:“把小賤人放下來,讓我一刀將她砍了便罷,否則咱倆永世沒完沒了。”  石破天道:“不行,不行!”  丁當刷的一刀,便向阿繡頭上砍去。石破天大惊,雙足一登,向旁縱躍。他深恐丁當砍死了阿繡,不知不覺間力与神會,勁由意生,一股雄渾的內力起自足底,呼的一聲,身子向上躍起,竟高過了樹巔。



  一躍之勁,竟致如斯,丁不三、丁當固然大吃一惊,石破天在半空中也是大叫:“啊喲!”  心想這一落下來,跌得筋折腿斷倒罷了,阿繡被丁當殺死,那可如何是好?眼見雙足落向一根松樹的樹干,心慌意亂的使勁一撐,只盼逃得遠些,卻听喀喇一聲,樹干折斷,身子向前彈了數丈,身旁風聲呼呼,身子飛得极快。



  只听怀中的阿繡說道:“落下去時用力輕些,彈得更……”  她一言未畢石破天雙足又落向一棵松樹,當即依言微微彎膝,收小了勁力一撐,那樹干一沉,并未折斷,反彈上來,卻將他彈得更遠更高。丁當的喝罵之聲仍可听到,卻也漸漸遠了。



  石破天一起一落,覺得甚是有趣。阿繡在他怀中,不住出言指點他運勁使力之法。他本來內力有余,一得輕功的訣竅,在樹枝上縱躍自如,便似猿猴松鼠一般,輕巧自在,喜樂無窮,說道:“這法子真好,這么一來,他們便追不上咱們了。”  



  眼見樹林將到盡頭,忽听得叱喝之聲,又見日光一閃一閃,顯是從兵刃上反照出來,有人正在爭斗。石破天道:“不好,那邊有人,可不能過去了!”  左足在樹干上一點,輕輕落下,依著阿繡所說的法子,提一口气,足尖向下,手中雖抱著人,卻著地极輕。



  他躲在一株大松樹后,悄悄探頭出去張望,不由得嚇了一跳。只見林隙的一片大空地中兩人斗得正緊,一個是手持長劍的白万劍,另一個卻是雙手空空的丁不四。十余名雪山派弟子手中各挺長劍,疏疏落落的站在四周凝神觀斗,為白万劍作聲援之勢。丁不四手中雖無兵刃,但擒、拿、劈、打、點、戳、勾、抓,兩只手掌便如是一對厲害兵器一般,遇到白万劍長劍刺削而來,他往往猱身而上,硬打搶攻。



  石破天只看得數招,便即全神貫注,渾忘了怀中還抱著一人。他既學過雪山劍法,而丁不四所用的招數,一小半是曾經教過他的,沒教過的卻也理路相通,有脈絡可尋。兩大高手比武,斗得緊湊异常,所使武功他又大部分學過,自是瞧得興高采烈。



  但見丁不四招招搶攻,雙掌如刀如劍,如槍如戟,似乎逼著白万劍守勢多而攻勢少,但白万劍打得极是沉著,朴實無華,偶然間鋒芒一現,又即收斂,看來丁不四想取胜,可著實不易,斗得久了,只怕白万劍還會占到上風。



  連石破天都看出了這點,丁不四和白万劍自是早就心中有數。原來丁不四自負与白万劍之父威德先生白自在同輩,聲稱不肯以大壓小,只以空手接他的長劍。但一動上手,丁不四立即暗暗叫苦不迭,對方出招之迅,變化之精,內力之厚,法度之謹,在在均是第一流高手風范,即令白自在當年縱橫江湖的全盛之時,劍法之精,只怕也不過如是。



  丁不四打醒了十二分精神,施展小巧騰挪功夫,在他劍光中縱躍來去,有時迫不得已,只好行險僥幸,以兩敗俱傷的狠著,逼退白万劍凌厲劍招。遇上這等情形,白成劍總是退讓一步,不与他硬拚,倒似是智珠在握,心有必胜成算一般。以二人真功夫而論,畢竟還是丁不四高出一籌,但他輸在過于托大,不肯用兵刃和對方動手,明明一條金光燦然的九節軟鞭圍在腰間,既已說過不用,便是殺了他頭,也不肯抖將出來。



  再拆二十余招,白万劍道:“丁四叔,你用九節鞭吧,只是空手,你打我不過的。”  



  丁不四怒道:“放屁,我怎會打你不過?你試試這招!”  左手划個圈子,右手拳從圈子中直擊出去。這一招來得甚怪。白万劍不明拆法,便退了一步。丁不四哈哈大笑,右足在地下一登,身子向左彈出,便似腳底下裝了机關,突然飛起,雙腳在半空中急速踢出。白万劍又退一步,揮劍護住面門。



  丁不四倏左倏右,忽前忽后,只將石破天看得眼花繚亂。猛听得嗤的一聲響,丁不四右腿褲管上中了一劍,雖沒傷到皮肉,卻將他褲子划了一條長長的破口。白万劍收劍退回,說道:“承讓,承讓!”  



  高手比武,這一招原可說胜敗已分。但丁不四老羞成怒,喝道:“誰來讓你了?這一招你一時運气好,算得什么?”  一招‘逆水行舟’,向白万劍又攻了過去。白万劍只得挺劍接住。剛才這一劍划破對方褲腳,說是運气好,确也不錯,其時白万劍挺劍刺去,丁不四剛好揮足踢出,倒似是將自己褲管送到劍鋒上去給他划破一般。但這么一來,丁不四一股凌厲的气焰不免稍煞,出招時就慎重得多,越打越處下風。



  雪山派眾弟子瞧著二分得意,就有人出聲稱贊:“你瞧白師哥這一招‘月色黃昏’,使得若有若無,蒙蒙朧朧,當真是得了雪山劍法的神髓。丁不四老爺子手忙腳亂,若不是白師哥劍下留情,他身上已然挂彩了。”  



  猛听得一聲“放屁!”  同時從兩處響出。一處出自丁不四之口,那是應有之義,毫不希奇,另一處卻來自東北角上。



  眾人目光不約而同的轉了過去。這些人中,倒以石破天嚇得最為厲害。只見兩人并肩站在林邊,一是丁不三,另一個是丁當。



  丁不四叫道:“老三,你走開些!我跟人家過招,你站在這里干什么?”  他雖全神貫注的和白万劍動手,但究竟兄弟之親,丁不三只說了“放屁”  兩字,他便知道是兄長到了,何況他兄弟倆自幼到老,相互間說得最多的便是這“放屁”  兩字。



  丁不三笑道:“我要瞧瞧你近來武功長進了些沒有。”  



  丁不四大急,情知眼前情勢,自己已無法取胜,這個自幼便跟他爭強斗胜、互不相下的兄長偏偏在這時現身,正是不巧之极,他大聲叫道:“你在旁邊只有搞亂我心神。我既分心和你說話,怎么還有心思跟人家廝打?”  



  丁不三笑道:“你不用和我說話,專心打架好了。”  轉頭向丁當道:“你四爺爺老是自稱武功了得,天下無敵,倒似比你親爺爺還行些一般。現下你睜大了眼,可要瞧仔細了,瞧你四爺爺單憑一雙肉掌,要將人家打得撤劍認輸,跪地求饒。哈哈,哈哈!”  笑聲怪作,人人耳鼓中嗡嗡作響,都是十分的不舒服。



  丁不四邊斗邊喝:“老三,你笑什么鬼?”  丁不三笑道:“我笑你啊!”  丁不四怒道:“笑我什么?我有什么好笑?”  丁不三道:“我笑你一生要強好胜,遇到危難之際,總還得靠哥哥來提你一把。”  丁不四怒道:“這姓白的是我后輩,若不是瞧在他父母臉上,早就一掌將他斃了。我有什么危難?誰要你來提一把,你還是去提一把酒壺、提一把尿壺的好!哎喲!好小子,你乘人之危……”  



  他空手和白万劍對打,本已落于下風,這么分心和丁不三說話,門戶中便即現出空隙。白万劍乘勢直上,在他左肩上划了一劍,登時鮮血淋漓。



  丁不三、本不四兩兄弟自幼吵斗不休,互爭雄長,做哥哥的不似哥哥,做兄弟的不似兄弟,但這時丁不三眼見兄弟受傷,卻也不禁關心,怒道:“好小子,你膽敢傷我丁老三的兄弟!”  身形微矮,突然呼的一聲彈將出去,伸手直抓白万劍后心。



  白万劍前后受攻,心神不亂,長劍向丁不四先刺一劍,將他逼開一步,隨即回劍向丁不三斜削過去。



  丁不四叫道:“老三退開!誰要你來幫我?”  丁不三道:“誰幫你了?丁老三最惱人打架不公平。我先弄掉他的劍,再在他身上弄些血出來,你們再公公平平的打一架。”  



  雪山派群弟子見師兄受二人夾擊,何況這丁不三乃是殺害同門的大仇人,他一上前動手,眾人發一聲喊,紛紛攻上。



  丁不三喝道:“狗崽子,活得不耐煩了,通統給我滾回去!”  卻見劍光閃閃,几柄長劍同時向他刺來。丁不三一一避過,大聲叫道:“再不滾開,老子可要殺人了。”  



  白万劍知道這些師弟們決不是他的對手,他說要殺人,那是真的殺人,忙叫道:“大家退回去!”  雪山群弟子對這位師兄的號令不敢絲毫違拗,當即散開退后。



  丁不三向著一名肥肥矮矮、名叫李万山的雪山弟子道:“把你的劍給我!”  李万山怒道:“好!給你!”  劍起中鋒,嗤的一聲,向他小腹直刺過去。丁不三左手疾探,從側抓住了他右腕,輕輕一扭,便將他手中長劍奪過,便如李万山真是乖乖將長劍遞給他一般。這一扭之下,李万山右腕已然脫臼,丁不三跟著飛腳將他踢了個筋斗。



  其余雪山弟子挺劍欲上相助,丁不三已手持長劍,劍尖刺地,繞著白万劍和丁不四二人奔了一圈,畫了個長約二丈的圓圈,站定身子,向雪山群弟子冷冷說道:“那一個踏進這圈子一步,便算是踏進鬼門關了。”  



  白万劍打得雖然鎮定,心中卻已十分焦急,情知這不三、不四兩兄弟殺人不眨眼,此刻二人聯手,自己已無論如何討不了好去,比之當日土地廟中獨斗石清夫婦,情勢更是凶險得多,丁氏兄弟可不似石清無婦那么講究武林道義,只怕雪山派十七弟子,今日要盡數畢命于紫煙島上。當下劍走險勢,要搶著將丁不四先斃于劍底,雪山派十七人生死存亡,全看是否能先行殺了丁不四而定。



  但丁不四肋下雖中一劍,傷非要害,盡能支撐得住,白万劍這一躁急求胜,劍招雖狠,“穩、准”  二字反而不如先前。丁不四雙掌翻飛,在長劍中穿來插去,仍是矯捷狠辣之极,創口中的鮮血卻也不住飛濺出來。



  丁不三挺劍向前,叫道:“老四,你先退下,把劍傷裹好了,再打不遲。”  丁不四大聲道:“什么劍傷?我身上有什么劍傷?諒這小子的一把爛劍,又怎傷得了我?”  丁不三道:“咦!怎么你身上有傷口、又有鮮血?”  丁不四道:“我高興起來,自己在身上搔搔痒,弄了點血出來,有什么希奇?”  



  丁不三哈哈大笑,挺劍向白万劍刺去,大聲說道:“姓白的,你听仔細了,現下是我跟你單打獨斗,丁老四也在跟你單打獨斗,可不是咱們兩兄弟聯手夾攻于你。老四叫我不可出手,我不听他的。我叫老四退下,他也不听我的。我瞧著你不順眼,要教訓教訓你。他討厭你老子,要打你几個耳光。咱們各人打各人的,別讓人說丁氏雙雄以二打一,傳到江湖上可不大好听。”  口中羅皂,手下絲毫沒有閒著,出招悍辣之极。



  白万劍以一敵二,心想:“原來你跟我單打獨斗,丁老四也跟我單打獨斗,不是兩人夾攻。”  他生性端嚴,向來不喜和人做口舌之爭,心中又瞧不起丁氏兄弟的無賴;而在這兩名高手的夾擊之下,也委實不能分心答話,只是全神貫注的嚴密的防守,尋瑕反擊,一句話也不說。



  斗到分際,丁不三的長劍和他長劍一交,白万劍只覺手臂劇震,對方的內力猛攻而至,急忙運內力外蕩,回劍橫削,便在此時,右腿上被丁不四左掌作刀,重重的斫了一掌,當即向后退出兩步,腳步踉蹌,險些摔倒。



  雪山派一名弟子叫道:“休得傷我師哥!”  挺劍來助,左腳剛踏進丁不三所畫的圓圈,眼前白光一閃,長劍貫胸而過,已被丁不三一劍刺死。兩名雪山弟子又惊又怒,雙雙進襲。



  丁不三大喝一聲,躍進起半空,長劍從空中劈將下來,同時左掌擊落,劍鋒落處,將一名雪山派弟子從右肩劈至左腰,以斜切藕勢削成兩截,左手這掌擊在另一名雪山弟子的天靈蓋上。那人悶哼一聲,委頓在地,頭顱扭過來向著背心,頸骨折斷,自也不活了。



  他頃刻間連殺三人,石破天在樹后見著,不由得心惊膽戰,臉如土色。



  丁不三余威不歇,長劍如疾風驟雨般向白万劍攻去,猛听得喀喀兩響,雙劍同時折斷。兩人同時以半截斷劍向對方擲出,同時低頭矮身,兩截斷劍同時向兩人頭頂掠去,相去均是不到半尺。



  兩人一般行動,一般快速,又是一般的生死懸于一線。



  白万劍右腿受傷,步履不便,再失去了兵刃,登時變成了只有挨打,難以還手的地步。兩名雪山弟子明知踏進圈子不免有死無生,但總不能眼睜睜的瞧著師兄被服這兩個凶人聯手害死,當即挺劍沖了進去。



  丁不三叫道:“老四,你來打發,我今天已殺了三人。”  



  丁不四笑道:“哈,你也有求我出手的時候。”  竟不轉身,左足中向后彈出,便似騾馬以后腿踢人一般,拍拍兩聲,分別踢中兩人的胸口。兩名雪山弟子飛出數丈,摔跌在地,哼也沒哼一聲。原來兩人胸口中腿,當即斃命。



  丁氏兄弟凶性大發,足掌齊施,各以狠毒手法向白万劍攻擊。白万劍跛著一足,沉著應付,一步步退出圈子,突然一聲低哼,右肩又中了丁不四一掌,右臂几乎提不起來。



  眼見白劍命在頃刻,石破天只瞧得勢血沸騰,叫道:“你們不能殺白師傅!”  隨手將阿繡往地下一放,拔出插在腰帶中那把爛銹柴刀,大呼:“不能再殺人了!”  



  阿繡突然被他放落,“啊”  的一聲叫了出來。石破天百忙中回頭,說道:“對不起!”  几個起落,已踏入圈中。



  丁不四仍是頭也不回,反腳踢出。石破天右足一點,輕飄飄的從他頭頂躍過,落在他面前,使得正是阿繡适才所教的輕身功夫。丁不四一腳踢空,眼前卻多了一人,一怔之下,叫道:“大粽子,原來是你!”  



  石破天道:“是,是我。爺爺、四爺爺,你們已經……已殺了五人,應該住手啦。”  斜眼向丁不三瞧去,心中怦怦亂跳,眼見他殺死的那三名雪山派弟子尸橫就地,連自己足上也濺滿了鮮血,更是怕得厲害。



  丁不三道:“小白痴,那日給你在船上逃得性命,卻原來躲在這里。此刻你又出來干什么?”  石破天道:“我來勸兩位老爺子少結冤家,既然胜了,得饒人處且饒人,又何必赶盡殺絕?”  



  丁不三和丁不四相對哈哈大笑,丁不四道:“老三,這小子不知從那里听了几句狗屁不通的言語,居然來相勸老爺爺。”  



  石破天提起柴刀,將地下一柄長劍挑起,向白万劍擲去,說道:“白師傅,你們雪山派的,一定要用劍。”  



  白万劍轉眼便喪于丁氏兄弟手下,万不料這小冤家石中玉反會出來相助,心下滿不是滋味。他擲過來這柄長劍,是被丁不三劈死的那個師弟遺下來的,當下接過了長劍,凝立不動,一劍在手,精神陡振。



  丁不三罵道:“這姓白的要捉你去殺了,當日若不是我相救,你還有命么?”  石破天點頭道:“正是。爺爺,我是很感激你的。所以嘛,我也勸白師傅得饒人處且饒人。”  



  丁不四生怕石破天說出在小船上打敗了自己之事,急于要將他一掌斃了,喝道:“胡說八道些什么?”  呼的一掌向他直擊過去,這一次并無史婆婆在旁,再沒顧忌,這招‘黑云滿天’卻是從未教過他的。



  白万劍不愿石中玉就此被他如此凌厲的一招擊斃,挺劍使招‘老枝橫斜’,從側刺去。石破天柴刀一落,使出一招‘長者折枝’,去砍丁不四的手掌。說也奇怪,這一刀一劍的招數本來相克,但合并使用,居然生出极大威力,霎時之間,將丁不四籠罩在刀劍之下。



  丁不三大叫:“小心!”  但刀光劍勢,凌厲無儔,他雖欲插手相助,可是一雙空手實不敢伸入這刀劍織成的光网之中。



  丁不四也是大吃一惊,危急之中就地一個打滾,逃出圈子之外,挺起身來時,只見對方的一刀一劍之旁飛舞著無數白絲,一摸下頦,一排胡子竟被割去了一截。



  丁不四自是又惊又怒,丁不三駭然失色,白万劍大出意外,只有石破天還不知自己适才這一招內力雄渾,刀法精妙,已令當世三大高手大為震動。



  丁不三道:“好,咱們也用兵刃了。”  從地下拾起一把長劍,叫道:“老四,還逞個屁能?用鞭子!”  劍尖一抖,向石破天刺了過去。



  石破天究無應變之能,眼見劍到,便即慌亂,不知該使那一招才好。白万劍使招‘明駝西來’從旁相助,這一劍提醒了石破天,當即使出‘千鈞壓駝’,以刀背從空中壓將下來,柴刀雖鈍,但加上沉重內力,丁不三登感劍招窒滯,幸好丁不四已抖出腰間金龍九節鞭,搶著來救,丁不三乘机閃開。



  白万劍使一招‘風沙莽莽’,石破天便跟著使‘大海沉沙’。一刀一劍配合得天衣無縫,上似有狂風黃沙之重壓,下如有怒海洪濤之洶涌。丁不三、丁不四齊聲大呼。



  石破天內力強勁之极,所學武功也是十分精妙,只是少了習練,更無臨敵應變的經歷,眼見敵招之來,不知該出那一招去應付才是。他所學的金烏刀法,除了最后一招之外,每一招都是針對雪山劍法而施,史婆婆傳授之時,總也是和每招雪山劍法合并指點。此刻他心中慌亂,無瑕細思,但見白万劍使什么招數,他便跟著使出那一招相應的招數來,是以白万劍使‘老枝橫斜’,他便使‘長者折枝’,白万劍使‘明駝西來’,他便使‘千鈞壓駝’。那知這金烏刀法雖說是雪山劍法的克星,但正因為相克,一到聯手并使之時,竟將雙方招數中的空隙盡數彌合,變成了威力無窮的一套武功。



  白万劍惊詫之极,數招之下,便知石破天這套刀法和自己的劍招聯成一气之后,直是無堅不摧,這小子內力更似有一股有質無形的力道,不斷的漸漸擴展。



  丁不三、丁不四自然也早就瞧了出來,只是兩人不肯認輸,還盼石破天這路古怪刀法招數有限,兩兄弟打起精神,苦苦撐持。白万劍也怕石破天不過是‘程咬金三斧頭’,時刻一長,又被丁氏兄弟占了先机,眼下情勢,須當速戰速決,當即使一招‘暗香疏影’,長劍顫動,劍光若有若無,那是雪山劍法中最精微的一招,往往傷人于不知不覺之間,石破天柴刀橫削,也是連連抖動,這一招‘鮑魚之肆’,內力從四面八方涌出。



  只听得“啊、啊”  兩聲,丁不四肩頭中刀,丁不三臂上中劍。兩人倏然轉身,躍出圈外。丁不三反手抓住丁當,迅速之极的隱入了東邊林中。丁不四卻在西首山后逸去,只听山背后傳來他的大聲呼叫:“白万劍,老子瞧在你母親面上,今日饒你一命,下次可決不輕饒了……”  聲音漸漸遠去。



  但見滿地是血,衰草上躺著五具尸首,雪山派群弟子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又惊又悲,又是滿腹疑團。



  白万劍側目瞧著石破天,一時之間痛恨、悲傷、慚愧、慶幸、惶惑、詫异、佩服,百感交集,而感激之意卻也著實不少,若不是這小子出手,雪山派十余人自必盡數畢命于紫煙島上,回想适才丁氏兄弟出手之狠辣,兀自心有余悸。他長長舒了口气,問道:“你這路刀法是誰教你的?”  



  石破天道:“是史婆婆教的,共有七十三路,比你們的雪山劍法多一路,招招是雪山劍法的克星。”  白万劍哼的一聲,說道:“招招是雪山劍法的克星?口气未免太大。誰是史婆婆?”  石破天道:“史婆婆是我金烏派的開山祖師,她是我師父,我是金烏派的每二代大弟子。”  白万劍不禁大怒,冷冷的道:“你不認師門,那也罷了,卻又另投什么金烏派門下。金烏派,金烏派?沒听見過,武林中沒這個字號。”  



  石破天還不知他已動怒,繼續解釋:“我師父說道,金烏就是太陽,太陽一出,雪就融了。因此雪山派弟子遇到我金烏派,只有……只有……”  下面本來是“磕頭求饒的份儿”  ,但他只不過不通人情世故,畢竟不是傻子,話到口邊,想起這句話不能在雪山派弟子面前說出來,當即住口。



  白万劍臉色鐵青,厲聲道:“我雪山弟子遇上你金烏派的,那便如何?只有什么?”  石破天搖頭道:“這句話你听了要不高興的,我也以為師父這話不對。”  白万劍道:“只有大敗虧輸,望風而逃,是不是?”  石破天道:“我師父的話,意思也就差不多。白師傅你別生气,我師父恐怕也是說著玩的,當不得真。”  



  白万劍右腿、右肩都被丁不四手掌斬中,這時候更覺疼痛難當,然石破天的言語句句辱及本門,卻如何忍得,長劍一舉,叫道:“好!我來領教領教金烏派的高招,且看如何招招是雪山劍法的克星!”  但這一舉劍,肩頭登時劇痛,臉上變色,長劍險些脫手。



  一名雪山弟子包万葉上前兩步,挺劍說道:“姓石的小子,你當然不認我這師叔了,我來接你的高招!”  



  白万劍咬牙忍痛,說道:“包師弟,你……你……”  他本要說“你不行”  ,但學武之人,臉面最是要緊,隨即改口道:“我來接他好了!”  劍交左手,說道:“姓石的小子,上吧!”  石破天搖頭道:“你肩頭、腿上都受了傷,咱們不用比了,而且,而且,我一定打你不過的。”  



  白万劍道:“你有膽子侮辱雪山派,卻沒膽子跟我比劍!”  長劍挺出,一招‘梅雪爭春’,劍光點點,向石破天頭頂罩了下來,他雖左手使劍,不如右手靈便,但凌厲之意,絲毫不減。石破天見劍光當頭而落,只得舉起柴刀,還了一招‘梅雪逢夏’,攻瑕抵隙,果然正是這招‘梅雪爭春’的克星。



  白万劍心中一凜,不等這招‘梅雪爭春’使老,急變‘胡馬越岭’,石破天依著來一招‘漢將當關’,白万劍眼見對方這一招守得嚴密异常,不但將自己去招全部封住,而且顯然還含有厲害后著,當即換行成一招‘明月羌笛’,石破天跟著變為‘赤日金鼓’。白万劍又是一惊,眼見他柴刀直攻而進,正對准了自己這招最軟弱之處,忙又變招。



  幸好石破天不懂這其間的奧妙,眼見對方變招,跟著便即變化。其實适才已占敵机先,不管白万劍變招也好,不變招也好,乘勢直進,立時便可迫他急退三步。此時他腿上不便,這三步難以疾退,不免便要撤劍認輸。但說到當真拆招斗劍,石破天可差得遠了,他只是眼見白万劍使出什么劍招,便照式應以金烏刀法中配好了的一招,較之日前与丁不四在舟中斗拳,其依樣葫蘆之處,實無多大分別。他招數不會稍有變更,自不免錯過了這大好机會。



  白万劍心中暗叫:“慚愧!”  旁觀的雪山派弟子中,倒也有半數瞧了出來,也是暗道:“僥幸,僥幸!”  



  數招一過,白万劍又遇凶險。不管他劍招如何巧妙繁复,石破天以拙應巧,一柄爛柴刀總是占了上風。白万劍越斗越惊,心想:“這小子倒也不是胡吹,他的什么金烏刀法,果然是我雪山劍法的克星。那個史婆婆莫非是我爹爹的大仇人?她如此處心積慮的創了這套刀法出來,顯是要打得我雪山派一敗涂地。”  



  拆到三十余招時,石破天柴刀斫落,劈向白万劍左肩。白万劍本可飛腿踢他手腕,以解此招,但他右腳一提,傷處突然奇育徹骨,右膝竟爾不由自主的跪倒,急忙右掌按地。石破天這刀砍下,他已無法抗御,眼見便要將他左臂齊肩斫落。雪山群弟子大聲惊呼。不料石破天提起柴刀,說道:“這一下不算。”  



  白万劍左腳使勁,奮力躍起,心中如閃電般轉過了無數念頭:“這小子早就可以胜我,何況每一招都使不足?倒似他沒好好學過雪山劍法似的。此刻他明明已經胜我了,何以又故意讓我?石中玉這小子向來陰狠,他只消一刀殺了我,其余眾師弟那一個是他的對手?他忽發善心,那是什么緣故?難道……難道……他當真不是石中玉?”  



  一轉到這個念頭,左手長劍輕送,一招‘朝天勢’向前刺出。雪山諸弟子都是“咦”  的一聲。這‘朝天勢’不屬雪山劍法七十二招,是每個弟子初入門時鍛煉筋骨、打熬气力的十二式基本功夫之一,招式尋常,簡便易記,雖于練功大有好處,卻不能用以臨敵。眾人見他突然使出這一招來,都吃了一惊,只道白師哥傷重,已無力使劍。



  不料石破天也是一呆,這一招‘朝天勢’他從未見過,史婆婆也沒教過破法,不知如何拆解才是。可是在‘气寒西北’的長劍之前,又有誰能呆上一呆?石破天只是這么稍一遲疑,白万劍長劍猶似電閃,中宮直進,劍尖已指住了他心口,喝道:“怎么樣?”  



  石破天道:“你這一招是什么劍法?我沒見過。”  



  白万劍見他此刻生死系于一線,居然還問及劍法,倒也佩服他的膽气,說道:“你當真沒學過?”  石破天搖了搖頭。白万劍道:“我此時取你性命,易如反掌,只是适才我受丁氏兄弟圍攻,閣下有解圍大德,咱們一命換一命,誰也不虧負誰。從今而后,你可不許再說金烏刀法是雪山劍法克星的話。”  



  石破天點頭道:“我原說打你不過。你叫我不可再說,我以后不說了。白師傅,我想明白了,剛才你這一招劍法,好像也可破解。”  陡然間胸口一縮,凹入數寸,手中柴刀橫掠,拍的一聲,刀劍相交,內力到處,白万劍手中長劍斷為兩截。



  白万劍臉色大變,左足一挑,地下的一柄長劍又躍入他手中,刷刷刷三劍,都是本派練功的入門招式,快速無倫。石破天只瞧得眼花繚亂,手忙足亂之際,突然間手腕中劍,柴刀再也抓捏不住,當的一聲,掉在地下。便在那時,對方長劍又已指住了他心口。



  白万劍手腕輕抖,石破天叫聲“哎喲”  ,低頭看時,只見自己胸口已整整齊齊的被刺了六點,鮮血從衣衫中滲將出來,但著劍不深,并不如何疼痛。



  雪山群弟子齊聲喝采:“好一招‘雪花六出’!”  



  白万劍道:“相煩閣下回去告知令師,雪山派多有得罪。”  他見石破天不會雪山派這几路最粗淺的入門功夫,顯非作偽,而神情舉止,性情脾气,和石中玉更是大异,又想:“他于我有救命之恩,适才一刀又沒斫我肩膀,明著是手下留情。不論是不是石中玉,今日總是不能殺他拿他。這一招‘雪花六出’,只是懲戒他金烏派口出大言,在他身上留個記認。”  



  他拋下長劍,抱起一名師弟的尸身,既傷同門之誼,又愧自身無能,致令這五個師弟死于丁氏兄弟之手,忍不住熱淚長流,其余雪山子弟將另外四具尸身也抱了起來。白万劍恨恨的道:“不三、不四兩個老賊別死得太早。”  向眾師弟道:“咱們走!”  一伙人快步走入樹林,誰也沒再回頭望石破天一眼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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