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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 凌霄城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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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 那弟子嚇得打了個突,道:“五天之前,老爺子脾气大發,將陸師伯和蘇師叔殺了。”  白万劍吃了一惊,忙問:“為什么?”  那弟子道:“弟子也不知情。前天老爺子又將燕師叔殺了,還斬去了杜師伯的一條大腿。”  白万劍只嚇得一顆心怦怦亂跳,暗道:“陸、蘇、燕、杜四位師兄弟都是本派好手,父親平時對他們都甚為看重,為什么陡下毒手?”  忙將那弟子拉在一邊,待閔柔、石破天走遠,才問:“到底為了什么事?”  


  那弟子道:“弟子确不知情。凌霄城中死了這三位師伯、師叔后,大家人心惶惶。前天晚上,張師叔、馬師叔不別而行,留下書信,說是下山來尋白師伯。天幸白師伯今日歸來,正好勸勸老爺子。”  


  白万劍又問了几句,不得要領,當即快步走進大廳,見封万里已陪著石清夫婦在用茶,便道:“兩位請寬坐。小弟少陪,進內拜見家嚴,請他老人家出來見客。”  封万里皺眉道:“師父忽然自前天起身染惡疾,只怕還須休息几天,才能見客。否則他老人家對石兄向來十分尊重,早就出來會見了。”  白万劍心亂如麻,道:“我這就瞧瞧去。”  


  他急步走進內堂,來到父親的臥室門外,咳嗽一聲,說道:“爹爹,孩儿回來啦。”  


  門帘掀起,走出一個三十來歲的美婦人,正是白自在的妾侍窈娘,她臉色憔悴,說道:“謝天謝地,大少爺這可回來啦,咱們正沒腳蟹似的,不知道怎么才好。老爺子打大前天上忽然神智胡涂了,我……我求神拜佛的毫不效驗,大少爺,你……你……”  說到這里,便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。白万劍道:“什么事惹得爹爹生這么大气?”  窈娘哭道:“也不知道是弟子們說錯了什么話,惹得老爺子大發雷霆,連殺了几個弟子。老爺子气得全身發抖,一回進房中,臉上抽筋,口角流涎,連話也不會說了,有人說是中風,也不知是不是……”  一面說,一面嗚咽不止。


  白万劍听到‘中風’二字,全身猶如浸入了冰水一般,更不打話,大叫:“爹爹!”  沖進臥室,只見父親炕前錦帳低垂,房中一瓦罐藥,正煮得扑扑地冒著熱气。白万劍又叫:“爹爹!”  伸手揭開帳子,只見父親朝里而臥,身子一動也不動,竟似呼吸也停止了,大惊之下,忙伸手去探他鼻息。


  手指剛伸到他口邊,被窩中突然探出一物,喀嚓一響,將他右手牢牢箝住,竟是一只生滿了尖刺的鋼夾。白万劍惊叫:“爹爹,是我,孩儿回來了。”  突然胸腹間同時中了兩指,正中要穴,再也不能動彈了。


  石清夫婦坐在大廳上喝茶,封万里下首相陪。石破天垂手站在父親身旁。封万里盡問些中原武林中的近事,言談始終不涉正題。


  石清鑒貌辨色,覺得凌霄城中上上下下各人均怀极大隱憂,卻也不感詫异,心想:“他們得知俠客島使者即將到來,這是雪山派存亡榮辱的大關頭,人人休戚相關,自不免憂心忡忡。”  


  過了良久,始終不見白万劍出來。封万里道:“家師這場疾病,起得委實好凶,白師哥想是在侍候湯藥。師父內功深厚,身子向來清健,這十几年來,連傷風咳嗽也沒一次,想不到平時不生病,突然染疾,竟是如此厲害,但愿他老人家早日痊愈才好。”  石清道:“白師伯內功造詣,天下罕有,年紀又不甚高,調養几日,定占勿藥。賢弟也不須太過擔憂。”  心中卻不由得暗喜:“白師伯既然有病,便不能立時處置我孩儿,天可怜見,好歹拖得几日,待那張三、李四到來,大伙儿拚力一戰,咱們玄素庄和雪山派共存亡便是。”  


  說話之間,天色漸黑,封万里命人擺下筵席,倒也給石破天設了座頭。除封万里外,雪山派又有四名弟子相陪。耿万鐘、柯万鈞等新歸的弟子卻俱不露面。陪客的弟子中有一人年歲甚輕,名叫陸万通,口舌便給,不住勸酒,連石破天喝干一杯后,也隨即給他斟上。


  閔柔喝了三杯,便道:“酒力不胜,請賜飯吧。”  陸万通道:“石夫人有所不知,敝處地勢高峻,气候寒冷,兼之終年云霧繚繞,濕气甚重,兩位雖然內功深厚,寒气濕气俱不能侵,但這參陽玉酒飲之于身子大有補益,通体融和,是凌霄城中一日不可或缺之物。兩位還請多飲几杯。”  說著又給石清夫婦及石破天斟上了酒。


  閔柔早覺這酒微辛而甘,參气甚重,听得叫做‘參陽玉酒’,心想:“他說得客气,說什么我們內功深厚,不畏寒气濕气侵襲,看來不飲這种烈性藥酒,于身子還真有害。”  于是又飲了兩杯,突然之間,只覺小腹間熱气上沖,跟著胸口間便如火燒般熱了起來,忙運气按捺,笑道:“封賢弟,這……這酒好生厲害!”  


  石清卻霍地站起,喝道:“這是什么酒?”  


  封万里笑道:“這參陽玉酒,酒性确是厲害些,卻還難不到名聞名天下的黑白雙劍吧?”  


  石清厲聲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  突然身子搖幌,向桌面俯跌下去。閔柔和石破天忙伸手去扶,不料二人同時頭暈眼花,天旋地轉,都摔在石清身上。


 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,石破天迷迷糊糊的醒來,初時還如身在睡夢之中,緩緩伸手,想要撐身坐起,突覺雙手手腕上都扣著一圈冰冷堅硬之物,心中一惊,登時便清醒了,惊覺手腳都已戴上了銬鐐,眼前卻是黑漆一團,不知身在何處。忙跳起身來,只跨出兩步,砰的一聲,額頭便撞上了堅硬的石壁。


  他定了定神,慢慢移動腳步,伸手触摸四周,發覺處身在一間丈許見方的石室之中,地下高低不平,都是巨石。他睜大眼睛四下察看,只見左角落里略有微光透入,凝目看去,是個不到一尺見方的洞穴,貓儿或可出入,卻連小狗也鑽不過去。他舉起手臂,以手銬敲打石壁,四周發出重濁之聲,顯然石壁堅厚异常,難以攻破。


  他倚牆而坐,尋思:“我怎么會到了這里?那些人給我們喝的什么參陽玉酒,定是大有古怪,想是其中有蒙汗藥之類,是以石庄主也會暈倒,摔跌在酒席之上。看來雪山派的人執意要殺石中玉,生怕石庄主夫婦抗拒,因此將我們迷倒了。然而他們怎么又不殺我?多半是因白老爺子有病,先將我們監禁几日,待他病愈之后,親自處置。”  


  又想:“白老爺子問起之時,我只須說明我是狗雜种,不是石中玉,他和我無怨無仇,查明真相后自會放我。但石庄主夫婦他卻未必肯放,說不定要將他二人關入石牢,待石中玉自行投到再放,可就不知要關到何年何月了。石夫人這么斯文干淨的人,給關在瞧不見天光的石牢之中,气也气死她啦。怎么想個法子將她和石庄主救了出去,然后我留著慢慢再和白老爺子分說?”  


  想到救人,登時發起愁來:“我自己給上了腳鐐手銬,還得等人來救,怎么能去救人?凌霄城中個個都是雪山派的,又有誰能來救我?”  


  他雙臂一分,運力崩動鐵銬,但听得嗆啷啷鐵鏈聲響個不絕,鐵銬卻紋絲不動,原來手銬和腳鐐之間還串連著鐵鏈。


  便在此時,那小洞中突然射進燈光,有人提燈走近,跟著洞中塞進一只瓦缽,盛著半缽米飯,飯上舖著几根咸菜,一只毛竹筷插在米飯中。石破天顧不得再裝啞巴,叫道:“喂,喂,我有話跟白老爺子說!”  外面那人嘿嘿几聲冷笑,洞中射進來的燈光漸漸隱去,竟一句話也不說便走了。


  石破天聞到飯香,便即感到十分饑餓,心想:“我在酒筵中吃了不少菜,怎么這時候又餓得厲害?只怕我暈去的時候著實不短。”  捧起瓦缽,拔筷便吃,將半缽白飯連著咸菜吃了個干淨。


  吃完飯后,將瓦缽訪回原處,數次用力掙扎,發覺手足上銬鐐竟是精鋼所鑄,雖運起內力,亦無法將之拉得扭曲,反而手腕和足踝上都擦破了皮;再去摸索門戶,不久便摸到石門的縫隙,以肩頭推去,石門竟絕不搖幌,也不知有多重實。他歎了口气,心想:“只有等人來帶我出去,此外再無別法。只不知他們可難為了石庄主夫婦沒有?”  


  既然無法可想,索性也不去多想,靠著石壁,閉眼入睡。石牢之中,不知時刻,多半是等了整整一天,才又有人前來送飯,只見一只手從洞中伸了進來,把瓦缽拿出洞去。


  石破天腦海中突然間閃過一個念頭,待那人又將盛了飯菜的瓦缽從洞中塞進來時,疾扑而上,嗆啷啷鐵鏈亂響聲中已抓住了那人右腕。他的擒拿功夫加上深厚內力,這一抓之下,縱是武林中的好手也禁受不起,只听那人痛得殺豬也似大叫,石破天跟著回扯,已將他整條手臂扯進洞察來,喝道:“你再喊,便把你手臂扭斷了!”  


  那人哀求道:“我不叫,你……你放手。”  石破天道:“快打開門,放我出來。”  那人道:“好,你松手,我來開門。”  石破天道:“我一放手,你便逃走了,不能放。”  那人道:“你不放手,我怎能去開門?”  


  石破天心想此話倒也不錯,老是抓住他的手也無用處,但好容易抓住了他,總不能輕易放手。靈机一動,道:“將我手銬的鑰匙丟進來。”  那人道:“鑰匙?那……那不在我身邊。小人只是個送飯的伙夫。”  


  石破天听他語气有點不盡不實,便將手指緊了緊,道:“好,那便將你手腕先扭斷了再說。”  那人痛得連叫:“哎喲,哎喲。”  終于當的一聲,一條鑰匙從洞中丟了進來。這人甚是狡猾,將鑰匙丟得遠遠地,石破天要伸手去拾,便非放了他的手不可。


  石破天一時沒了主意,拉著他手力扯,伸左腳去勾那鑰匙,雖將那人的手臂晝數拉進洞來,左腳腳尖跟鑰匙還是差著數尺。那人給扯得疼痛异常,叫道:“你再這么扯,可要把我手臂扯斷了。”  


  石破天盡力伸腿,但手足之間有鐵鏈相系,足尖始終碰不到鑰匙。他瞧著自己伸出去的那只腳,突然靈机一動,屈左腿脫下鞋子,對准了牆壁著地擲出。鞋子在壁上一撞,彈將轉來,正好帶著鑰匙一齊回轉。石破天一聲歡呼,左手拾起鑰匙,插入右腕手銬匙孔,輕輕一轉,喀的一聲,手銬便即開了。


  他換手又開了左腕手銬,反手便將手銬扣在那人腕上。那人惊道:“你……你干什么?”  石破天笑道:“你可以去開門了。”  將鐵鏈從洞中送出。那人兀自遲疑,石破天抓住鐵鏈一扯,又將那人手臂扯進洞來,力气使得大了,將那人扯得臉孔撞上石壁,登時鼻血長流。


  那人情知無可抗拒,只得拖著那條嗆啷啷直響的鐵鏈,打開石門。可是鐵鏈的另一端系在石破天的足鐐之上,室門雖開,鐵鏈通過一個小洞,縛住了二人,石破天仍是無法出來。


  他扯了扯鐵鏈,道:“把腳鐐的鑰匙給我。”  那人愁眉苦臉的道:“我真的沒有。小人只是個掃地煮飯的伙夫,有什么鑰匙?”  石破天道:“好,等我出來了再說。”  將那人的手臂又扯進洞中,替他打開了手銬。


  那人眼見一得自由,急忙沖過去想頂上石門。石破天身子一幌,早已從門中閃出,只見這人一身白袍,形貌精悍,多半是雪山派的正式弟子,那里是什么掃地煮飯的伙夫。一把抓住他后領提起,喝道:“你不開我的腳鐐,我把你腦袋在這石牆上撞它一百下再說。”  說著便將他腦袋在石牆上輕輕一撞。那人武功本也不弱,但落在石破天手中,宛如雛雞入了老鷹爪底,竟半分動彈不得,只得又取出鑰匙,替他打開腳鐐。


  石破天喝問:“石庄主和石夫人給你們關在那里?快領我去。”  那人道:“雪山派跟玄素庄無怨無仇,早放了石庄主夫婦走啦,沒關住他們。”  


  石破天將信將疑,但見那人的目光不住向甬道彼端的一道石門瞧去,心想:“此人定是說謊,多半將石庄主夫婦關在那邊。”  提著他的后領,大踏步走到那石門之前,喝道:“快將門打開。”  


  那人臉色大變,道:“我……我沒鑰匙。這里面關的不是人,是一頭獅子,兩只老虎,一開門可不得了。”  石破天听說里面關的是獅子老虎,大是奇怪,將耳朵貼到石門之上,卻听不到里面有獅吼虎嘯之聲。那人道:“你既然出來了,這就快逃走吧,在這里多耽擱,別給人發覺了,又得給抓了起來。”  


  石破天心想:“你又不是我朋友,為什么對我這般關心?初時我要你打開手銬和石門,你定是不肯,此刻卻勸我快逃。是了,石庄主夫婦定是給關在這間石室之中。”  提起那人身子,又將他腦袋在石壁上輕輕一□,道:“到底開不開?我就是要瞧瞧獅子老虎。”  


  那人惊道:“里面的獅子老虎可凶狠得緊,好几天沒吃東西了,一見到人,立刻扑了出來……”  石破天急于救人,不耐煩听他東拉西扯,提起他身子,頭下腳上的用力搖幌,當當兩聲,他身上掉下兩枚鑰匙。石破天大喜,將那人放在一邊,拾起起鑰匙,便去插入石門上的鐵鎖孔中,喀喀喀的轉了几下,鐵鎖便即打開。那人一聲“啊喲”  ,轉身便逃。


  石破天心想:“給他逃了出去通風報信,多有未便。”  搶上去一把抓過,丟入先前監禁自己的那間石室,連那副帶著長鏈的足鐐手銬出一起投了進去,然然關上石門,上了鎖,再回到甬道彼端的石門處,探頭進內,叫道:“石庄主、石夫人,你們在這里嗎?”  


  他叫了兩聲,室中沒半點聲息。石破天將門拉得大開,卻見里面隔著丈許之處,又有一道石門,心道:“是了,怪不得有兩枚鑰匙。”  


  于是取過另一枚鑰匙,本開第二道石門,剛將石門拉開數寸,叫得一聲“石庄主……”  ,便听得室中有人破口大罵:“龜儿子,龜孫子,烏龜王八蛋,我一個個把你們千刀割、万刀剮的,叫你們不得好死……”  又听得鐵鏈聲嗆啷啷直響。這人罵聲語音重濁,嗓子嘶啞,与石清清亮的江南口音截然不同。


  石破天心道:“石庄主夫婦雖不在這里,但此人既給雪山派關著,也不妨救他出來。”  便道:“你不用罵了,我來救你出去。”  


  那人繼續罵道:“你是什么東西?敢來胡說八道欺騙老子?我……我把你的狗頭頸扭得斷斷地……”  


  石破天微微一笑,心道:“這人脾气好大。給關在這暗無天日的石牢之中,也真難怪他生气。”  當即閃身進內,說道:“你也給戴上了足鐐手銬么?”  剛問得這句話,黑暗中便听得呼的一聲,一件沉重的物事向頭頂擊落。


  石破天閃身向左,避開了這一擊,立足未定,后心要穴已被一把抓住,跟著一條粗大的手臂扼了他咽喉,用力收緊。這人力道凌空之极,石破天登時便覺呼吸為艱,耳中嗡嗡嗡直響,卻又隱隱听得那人在‘烏龜儿子王八蛋’的亂罵。


  石破天好意救人,万料不到對方竟會出手加害,在這黑囚牢中陡逢如此厲害的高手,一著先机既失,立時便為所制,暗叫:“這一下可死了!”  無可奈何之中,只有運气于頸,与對方手臂硬挺。雖然喉頭肌肉柔軟,決不及手臂的勁力,但他內力渾厚之极,猛力挺出,竟將那人的手臂推開了几分。他急速吸了口气,待那人手臂再度收緊,他右手已反將上來,一把格開,身子向外竄出,說道:“我是想救你出去啊,干么對我動粗?”  


  那人“咦”  的一聲,甚是惊异,道:“你……你是誰?內力可不弱。”  向石破天呆呆瞪視,過了半晌,又是“咦”  的一聲,喝道:“臭小子,你是誰?”  


  石破天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  一時不知該當自承是“狗雜种”  ,還是繼續冒充石中玉。那人怒道:“你自然是你,難道沒名沒姓么?”  石破天道:“我把你先救了出去,別的慢慢再說不遲。”  那人嘿嘿冷笑,說道:“你救我?嘿嘿,那豈不笑掉了天下人的下巴。我是何人也?你是什么東西?憑你一點點三腳貓的本領,也能救我?”  


  這時兩道石門都打開了一半,日光透將進來,只見那人滿臉花白胡子,身材魁梧,背脊微弓,倒似這間小小石室裝不下他這個大身子似的,眼光耀如閃電,威猛無儔。


  石破天見他目光在自己臉上掃來掃去,心下不禁發毛:“适才那雪山弟子說這里關著獅子老虎,這人的模樣倒真像是頭猛獸。”  不敢再和他多說什么,只道:“我去找鑰匙來,給你打開足鐐手銬。”  


  那人怒道:“誰要你來討好?我是自愿留在這里靜修,否則的話,天下焉能有人關得我住?你這小子沒帶眼睛,還道我是給人關在這里的,是不是?嘿嘿,爺爺今日天若不是脾气挺好,單憑這一句話,我將你斬成十七八段。”  雙手搖幌,將鐵鏈搖得當當直響,道:“爺爺只消性起,一下子就將這鐵鏈崩斷了。這些足鐐手銬,在我眼中只不過是豆腐一般。”  


  石破天不大相信,尋思:“這人神情說話倒似是個瘋子。他既不愿我相救,倘若我硬要給他打開銬鐐,他反會打我。他武功甚高,我斗他不過,還是去救石庄主、石夫人要緊。”  便道:“既然這樣,那我就去了。”  


  那人怒道:“滾你媽的臭鴨蛋,爺爺縱橫天下,從未遇過敵手,要你這小子來救我?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,荒天下之大唐……”  


  石破天道:“得罪,得罪,對不住。”  輕輕帶上兩道石門,沿著甬道走了出去。


  甬道甚長,轉了個彎,又行十余丈才到盡頭,只見左右各有一門。他推了推左邊那門,牢牢關著,推右邊那門時,卻是應手而開,進門后是間小廳,進廳中沒行得几步,便听得左首傳來兵刃相交之聲,乒乒乓乓的斗得甚是激烈。


  石破天心道:“原來石庄主兀自在和人相斗。”  忙循聲而前。


  斗聲從左首傳來,一時卻找不到門戶,他系念石清、閔柔的安危,眼見左首的板壁并不甚厚,肩頭撞去,板壁立破,兵刃聲登時大盛,眼前也是一間小小廳堂,四個白衣漢子各使長劍,正在圍攻兩個女子。


  石破天一見這兩個女子,情不自禁止的大聲叫道:“師父,阿繡!”  


  那二人正是史婆婆和阿繡。


  史婆婆手持單刀,阿繡揮舞長劍,但見她二人頭發散亂,每人身上都已帶了几處傷,血濺衣襟,情勢十分危殆。二人听得石破天的叫聲,但四名漢子攻得甚緊,劍法凌厲,竟無暇轉頭來看。便听得阿繡一聲惊呼,肩頭中了一劍。


  石破天不及多想,疾扑而上,向那急攻阿繡的中年人背心抓去。那人斜身閃開,回了一劍。石破天左掌拍出,勁風到處,將那人長劍激開,右手發掌攻向另一個老者。


  那老者后發先至,劍尖已刺向他小腹,劍招迅捷無倫。幸好石破天當日曾由史婆婆指點過雪山派劍法的精要,知道這一招‘岭上雙梅’雖是一招,卻是兩刺,一劍刺出后跟著又再刺一劍,當即小腹一縮,避開了第一劍,立即左手掠下,伸中指彈出。那老者的第二劍恰好于此時刺到,便如長劍伸過去湊他手指一般,錚的一聲響,劍刃斷為兩截。那老者只震得半身酸麻,連半截劍也拿捏不住,撒手丟下,立時縱身躍開,已嚇得臉色大變。


  石破天左手探出,抓住了攻向阿繡的一人后腰,提將起來,揮向另一人的長劍。那人大惊,急忙縮劍,石破天乘勢出掌,正中他胸膛。那人登登登連退三步,身子幌了几下,終于坐倒。


  石破天將手中的漢子向第四人擲出,去勢奇急。那人正与史婆婆拚斗,待要閃避,卻已不及,被飛來那人重重撞中,兩人都口噴鮮血,登時都暈了過去。


  四名白衣漢子被石破天于頃刻之間打得一敗涂地,其中只那老者并未受傷,眼見石破天這等神威,已惊得心膽俱裂,說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  突然縱身急奔,意欲奪門而出。史婆婆叫道:“別放他走了!”  石破天左腿橫掃,正中那老者下盤。那老者兩腿膝蓋關節一齊震脫,摔在地下。


  史婆婆笑道:“好徒儿,我金烏派的開山大弟子果然了得!”  阿繡臉色蒼白,按住了肩頭創口,一雙妙日凝視著石破天,目光中掩護不住喜悅無限。


  石破天道:“師父,阿繡,想不到在這里見到你們。”  史婆婆匆匆替阿繡包扎創口,跟著阿繡撕下自己裙邊,給婆婆包扎創傷。幸好二人劍傷均不甚重,并無大礙。石破天又道:“在紫煙島上找不到你們,我日夜想念,今日重會,那真好…最好以后再也不分開了。”  


  史婆婆嘿嘿一笑,說道:“你若能立下大功,這件事也未始不能辦到,就算是婆婆親口許給你好了。”  阿繡的頭垂得更低,羞得耳根子也都紅了。


  石破天卻尚未知道這便是史婆婆許婚,問道:“師父許什么?”  史婆婆笑道:“我把這孫女儿給了你做老婆,你要不要?想不想?喜不喜歡”  石破天又惊又喜,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我自然要,自然想得很,喜歡得很……”  史婆婆道:“不過,你先得出力立一件大功勞。雪山派中發生了重大內變,咱們先得去救一個人。”  石破天道:“是啊,我正要去救石庄主和石夫人,咱們快去找尋。”  他一想到石清、閔柔身處險地,登時便心急如焚。


  史婆婆道:“石清夫婦也到了凌霄城中嗎?咱們平了內亂,石清夫婦的事稀松平常。阿繡,先將這四人宰了吧?”  


  阿繡提起長劍,只見那老者和倚在牆壁上那人的目光之中,都露出乞怜之色,不由得起了惻隱之心,她得祖母許婚,心中正自喜悅不胜,殊無殺人之意,說道:“婆婆,這几人不是主謀,不如暫且饒下,待審問明白,再殺不遲。”  


  史婆婆哼了一聲,道:“快走,快走,別耽誤了大事。”  當即拔步而出。阿繡和石破天跟在后面。


  史婆婆穿堂過戶,走得极快,每遇有人,她縮在門后或屋角中避過,似乎對各處房舍門戶十分熟悉。


  石破天和阿繡并肩而行,低聲問道:“師父要我立什么大功勞?去救誰?”  阿繡正要回答,只听得腳步聲響,迎面走來五六人。史婆婆忙向柱子后一縮,阿繡拉著石破天的衣袖,躲入了門后。


  只听得那几人邊行邊談,一個道:“大伙儿齊心合力,將老瘋子關了起來,這才松了口气。這几天哪,我當真是一口飯也吃不下,只睡得片刻,就嚇得從夢中醒了過來。”  另一人道:“不將老瘋子殺了,終究是天大的后患。齊師伯卻一直猶豫不決,我看這件事說不定要糟。”  又一人粗聲粗气的道:“一不做,二不休,咱們索性連齊師伯一起干了。”  一人低聲喝道:“噤聲!怎么這种話也大聲嚷嚷的?要是給老齊門下那些家伙听見了,咱們還沒干了他,你的腦袋只怕先搬了家。”  那粗聲之人似是心下不服,說道:“咱們和老齊門下斗上一斗,未必便輸。”  嗓門卻已放低了許多。


  這伙人漸行漸遠,石破天和阿繡擠在門后,身子相貼,只覺阿繡在微微發抖,低聲問道:“阿繡,你害怕么?”  阿繡道:“我……我确是害怕。他們人多,咱們只怕斗不過。”  


  史婆婆從柱后閃身出來,低聲道:“快走。”  弓著身子,向前疾趨。石破天和阿繡跟隨在后,穿過院子,繞過一道長廊,來到一座大花園中。園中滿地是雪,一條鵝卵石舖成的小路通向園中一座暖廳。


  史婆婆縱身竄到一株樹后,在地下抓起一把雪,向暖廳外投去,拍的一聲,雪團落地,廳側左右便各有一人挺劍奔過來查看。史婆婆僵立不動,待那二人行近,手中單刀刷刷兩刀砍出,去勢奇急,兩人頸口中刀,割斷了咽喉,哼也沒哼一聲,便即斃命。


  石破天初次見到史婆婆殺人,見她出手狠辣之极,這招刀法史婆婆也曾教過,叫作‘赤焰暴長’,自己早已會使,只是從沒想到這一招殺起人來竟然如此干淨爽脆,不由得心中怦怦而跳。待他心神宁定,史婆婆已將兩具尸身拖入假山背后,悄沒聲的走到暖廳之外,附耳長窗,傾听廳內動靜。石破天和阿繡并肩走近廳去,只听得廳內有兩人在激烈爭辯,聲音雖不甚響,但二人語气顯然都是十分憤怒。


  只听得一人道:“縛虎容易縱虎難,這句老話你總听見過的。這件事大伙儿豁出性命不要,已經做下來了。常言道得好,量小非群子,無毒不丈夫,你這般婆婆媽媽的,要是給老瘋子逃了出來,咱們人人死無葬身之地。”  


  石破天尋思:“他們老是說‘老瘋子’什么的,莫非便是石牢中的老人?那人古古怪怪的,我要救他出來,他偏不肯,只怕真是個瘋子。這老人武功果然十分厲害,難怪大家對他都這般懼怕。”  


  只听另一人道:“老瘋子已身入獸牢,便有通天本事,也決計逃不出來。咱們此刻要殺他,自是容易不過,只須不給他送飯,過得十天八天,還不餓死了他?可是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。江湖上人言可畏,這种犯上逆行的罪名,你廖師弟固然不在乎,大伙儿的臉卻往那里擱去?雪山派總不成就此毀了?”  


  那姓廖的冷笑道:“你既怕擔當犯上逆行的罪名,當初又怎地帶頭來干?現今事情已經做下來了,卻又想假撇清,天下那有這等便宜事?齊師哥,你的用心小弟豈有不知?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,你想裝偽君子,假道學,又騙得過誰?”  那姓齊的道:“我又有什么用心了?廖師弟說話,當真是言中有刺,骨頭太多。”  那姓廖的道:“什么是言中有刺,骨頭太多?齊師哥,你只不過假裝好人,想將這逆謀大罪推在我頭上,一箭雙雕,自己好安安穩穩的坐上大位。”  說到這里,聲音漸漸提高。


  那姓齊的道:“笑話,笑話!我有什么資格坐上大位,照次序挨下來,上面還有成師哥呢,卻也輪不到我。” 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插口道:“你們爭你們的,可別將我牽扯在內。”  那姓廖的道:“成師哥,你是老實人,齊師哥只不過拿你當作擋箭牌,炮架子。你得想清楚些,當了傀儡,自己還是睡在鼓里。”  


  石破天听得廳中呼吸之聲,人數著實不少,當下伸指醮唾沫濕了窗紙,輕輕刺破一孔,張目往內瞧時,只見坐的站的竟不下二三百人,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,個個身穿白袍,一色雪山派弟子打扮。


  大廳上朝外擺著五張太師椅,中間一張空著,兩旁兩張坐著四人。听得那三人兀自爭辯不休,從語音之中,得知左首坐的是成、廖二人,右首那人姓齊,另一人面容清懼,愁眉苦臉的,神色十分難看。這時那姓廖的道:“梁師弟,你自始至終不發一言,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?”  這梁姓的漢子歎了口气,搖搖頭,又歎了口气,仍是沒說話。


  那姓齊的道:“梁師弟不說話,自是對這件事不以為然了。”  那姓廖的怒道:“你不是梁師弟肚里蛔虫,怎知他不以為然?這件事是咱四人齊心合力干的。大丈夫既然干了,卻又畏首畏尾,算是什么英雄好漢?”  那姓齊的冷冷的道:“大伙儿貪生怕死,才干下了這件事來,又怎說得上英雄好漢?這叫做事出無奈,挺而走險。”  那姓廖的大聲道:“万里,你倒說說看,此事怎么辦?”  


  人群中走出一人,正是那斷了一臂的風火神龍封万里,躬身說道:“弟子無用,沒能夠周旋此事,致生大禍,已是罪該万死,如何還敢再起殺逆之心?弟子贊同齊師叔的主意,万万不能對他再下毒手。”  


  那姓廖的厲聲道:“那么中原回來的這些長門弟子,又怎生處置?”  封万里道:“師叔若准弟子多口,那么依弟子之見,須當都監禁起來,大家慢慢再想主意。”  那姓廖的冷笑道:“嘿嘿,那又何必慢慢再想主意?你們的主意早就想好了,以為我不知道嗎?”  封万里道:“請問廖師叔這話,是什么意思?”  


  那姓廖的道:“你們長門弟子人多勢眾,武功又高,這掌門之位,自然不肯落在別支手上。你便是想將殺逆的罪名往我頭上一推,將我四支的弟子殺得干干淨淨,那就天下太平,自己卻又心安理得。哼哼,打的好如意算盤!”  突然提高嗓子叫道:“凡是長門弟子,個個都是禍胎。咱們今日一不做,二不休,斬草除根,大家一齊動手,將長門一支都給宰了!”  說著刷的一聲,拔出了長劍。


  頃刻之間,大廳中眾人奔躍進來去,二三十人各拔長劍,站在封万里身周,另有六七十人也是手執長劍,圍在這些人之外。


  石破天尋思:“看來封師傅他們寡不敵眾,不知我該不該出手相助?”  


  封万里大叫:“成師叔、齊師叔、梁師叔,你們由得廖師叔橫行么?他四支殺盡了長門弟子,就輪到你們二支、三支、五支了。”  


  那姓廖的喝道:“動手!”  身子扑出,挺拔劍便往封万里胸口刺去。封万里左手拔劍,擋開來劍。只听得當的一聲響,跟著嗤的一下,封万里右手衣袖已被削去了一大截。


  封万里与白万劍齊名,本是雪山派第二代弟子中數一數二的人物,劍術之精,尚在成、齊、廖、梁四個師叔之上,可是他右臂已失,左手使劍究屬不便。那姓廖的一劍疾刺,他雖然擋開,但姓廖的跟著變招橫削,封万里明知對方劍招來路,手中長劍卻是不听使喚,幸好右臂早去,只給削去了一截衣袖。那姓廖的一招得手,二招繼出。封万里身旁兩柄劍遞上,雙雙將他來劍格開。


  那姓廖的喝道:“還不動手?”  四支中的六七十名弟子齊聲吶喊,挺劍攻上。長門弟子分頭接戰,都是以一敵二或是敵三。白光閃耀,叮當乒乓之聲大作,雪山派的議事大廳登時變成了戰場。


  那姓廖的躍出戰團,只見二支、三支、五支的眾弟子都是倚牆而立,按劍旁觀。他心念一動之際,已明其理,狂怒大叫:“老二、老三、老五,你們心腸好毒,想來揀現成便宜,哼哼,莫發清秋大夢!”  他紅了雙眼,挺劍向那姓齊的刺去。兩人長劍揮揮舞,劇斗起來。那姓廖的劍術顯比那姓齊的為佳,拆到十余招后,姓齊的連連后退。


  姓梁的五師弟仗劍而出,說道:“老四,有話好說,自己師兄弟這般動蠻,那成什么樣子?”  揮劍將那姓廖的長劍擋開。齊老三見到便宜,中宮直進,疾刺姓廖的小腹,這一劍竟欲制他死命,下手絲毫不留余地。


  那姓廖的長劍給五師弟黏住了,成為比拚內力的局面,三師兄這一劍刺到,如何再能擋架?那姓成的二師兄突然舉劍向姓齊的背心刺去,歎道:“唉,罪過,罪過!”  那姓齊的急圖自救,忙回劍擋架。


  二支、三支、五支的眾門人見師父們已打成一團,都紛紛上前助戰。片刻之間,大廳中便鮮血四濺,斷肢折足,慘呼之聲四起。


  阿繡拉著石破天右手,顫聲道:“大哥,我……我怕!”  石破天道: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大家為什么打架?”  這時大廳中人人自顧不暇,他二人在窗外說話,也已無人再加理會了。


  史婆婆冷笑道:“好,好,打得好,一個個都死得干干淨淨,才合我心意。”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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