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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少年闖大禍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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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 石清和閔柔對瞧了一眼,別人如此夸獎自己的儿子,真比听人破口大罵還要難受。


   王万仞續道:“那時我們是在一家客店之中說話,那上房四壁都是磚牆,可是這聲音透牆而來,十分清晰,便像是對面說話一般。我們九個人說話并不響,不知如何又都給他听了去。”


   石清和閔柔心頭都是一震,尋思:“隔著磚牆而將旁人的說話听了下去,說不定牆上有孔有縫,說不定是在窗下偷听而得,也說不定有些人大叫大嚷,卻自以為說得甚輕,倒也沒什么奇怪。但隔牆說話,令人听來清晰异常,那必是內功十分深厚。這些人途中又逢高人,當真是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。” 


  柯万鈞道:“我們听到說話聲音,都呆了一呆。王師哥便喝道:‘是誰活得不耐煩了,卻來偷听我們說話?’王師哥一喝問,那邊便沒聲響了。可是過不了一會,听得那老賊說道:‘阿當,今儿咱們殺過几個人哪?’那小女鬼道:‘還只殺了一個。’那老賊道:‘那么還可再殺兩個。”


   石清“啊”的一聲,說道:“‘一日不過三’!”


   耿万鐘一直不作聲,此時急問:“石庄主,你可識得這老賊么?”石清搖頭道:“我不認得他,只是曾听先父說起,武林中有這么一號人物,外號叫作什么‘一日不過三’,自稱一日之中最多只殺三人,殺了三人之后,心腸就軟了,第四人便殺不下手去。”王万仞罵道:“他奶奶的,一天殺三個人還不夠?這等邪惡毒辣的奸徒,居然能讓他活到如今。” 


  石清默然,心中卻想:“听說這位姓丁的前輩行事在邪正之間,雖然殘忍好殺,卻也沒听說有什么重大過惡,所殺之人往往罪有應得。”只是這句話不免得罪雪山派,是以忍住了不說出口。


   耿万鐘又問:“不知這老賊叫什么名字?是何門何派?”石清道:“听說此人姓丁,真名也不知叫什么,他外號叫‘一日不過三’,老一輩的人大都叫他為丁不三。”柯万鈞气憤憤的道:“這老賊果然是不三不四。” 


  石清道:“听說此人有三兄弟,他有個哥哥叫丁不二,有個弟弟叫丁不四。”王万仞罵道:“他奶奶的,不二不三,不三不四,居然取這樣的狗屁名字。”耿万鐘道:“王師弟,在石大嫂面前,不可口出粗言。”王万仞道:“是。”轉頭對閔柔道:“對不住。”閔柔微微一笑,說道:“想來那三個都是外號,不會當真取這樣的古怪名儿。”


   石清道:“本來丁氏三兄弟在武林中名頭也算不小,想來白老爺子跟他們有些過節,不愿提起他們名字,是以眾位師兄不知。后來怎樣了?” 


  王万仞道:“只听那老賊放屁道:‘有一個叫孫万年的漢有?有一個叫褚万春的沒有?你們兩人給我滾出來。’那時我們怎耐得住,九個人一涌而出。可是說也奇怪,院子中竟一個人也沒有。大家四下找尋,我上屋頂去著,都不見人。柯師弟便闖進那間板門半掩的客房去看。只見桌上點著枝蜡燭,房里卻一只鬼也沒有。”


   “我們正覺奇怪,忽听得我們自己房中有人說話,正是那老賊的聲音。听他說道:‘孫万年、褚万春,你們兩個在涼州道上,干么目不轉睛的瞧著我這小孫女,又指指點點的胡說風話,臉上色迷迷的不怀好意。我這小孫女年紀雖小,長得可美。你兩個畜生,心中定是打了髒主意,那可不是冤枉你們吧?給我滾進來吧!’孫師哥、褚師哥越听越怒,雙雙挺劍沖入房去。耿師哥叫道:‘小心!大伙儿齊上。’只見房中燈火熄了,沒半點聲息。我大叫:‘孫師哥,褚師哥!’他二人既不答應,房中也無兵刃相斗的聲音。” 


  “我們都是心中發毛忙幌亮火摺,只見兩位師哥直挺挺跪在地下,長劍放在身旁。耿師哥和我搶進房去,一拉他二人,孫師哥和褚師哥隨手而倒,竟已气絕而死,周身卻沒半點傷痕,也不知那老賊是用什么妖法害死了他們。說來慚愧,自始至終,我們沒一個見到那老賊和小女賊的影子。” 


  柯万鈞道:“在涼州道上,我們可沒留神曾見過他一老一小。孫師哥、褚師哥就算瞧了他孫女几眼,又有什么大不了啦。” 


  石清、閔柔夫婦都點了點頭。眾人半晌不語。


   石清道:“耿兄,小孽障在凌霄城闖下這場大禍,是那一日的事?” 


  耿万鐘道:“十二月初十。” 


  石清點了點頭,道:“今日三月十二,白師哥离凌霄城已有三月,這會儿想來玄素庄也早讓他燒了。耿兄,王兄,眾位師兄,我夫婦一來須得找尋小孽障的下落,拿住了他后,綁縛了親來凌霄城向白老爺子、封師兄、白師兄請罪;二來要打听一下那個‘一日不過三’丁不三的去向,小弟夫婦縱然惹他不動,也好向白老爺子報訊,請他老人家親自出馬,料理此事。告辭了!”說著一抱拳,團團作了個揖。


   柯万鈞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交代了這兩句話,就此拍手走了不成?”石清道:“柯師兄更有什么說話?”柯万鈞道:“我們找不到你儿子,只好請你夫妻同去凌霄城,見見我師父,才好交代這件事。”石清道:“凌霄城自然是要來的,卻總得諸事有了些眉目再說。” 


  柯万鈞向耿万鐘看看,又向王万仞看看,气忿忿道:“師父得知我們見了石庄主夫婦,卻請不動你二人上山,那……那……豈不是……” 


  石清早知他的用意,竟想倚多為胜,硬架自己夫婦上大雪山去,捉不到儿子,便要老子抵命,說道:“白老爺子德高望重,威鎮西陲,在下對他老人家向來敬如師長,倘若白師哥在此,奉了白老爺子之命,要在下上凌霄城去,在下自是非遵命不可,現下呢,嗯,這樣吧!”解下腰間黑鞘長劍,向閔柔道:“師妹,你的劍也解下來吧。”閔柔依言解劍。石清兩手橫托雙劍,遞向耿万鐘道:“耿兄,請你將小弟夫婦的兵刃扣押了去。” 


  耿万鐘素知這對黑白雙劍是武林中罕見的神兵利器,他夫婦愛如性命,這時候居然解劍繳納,可說已給雪山派极大的面子,他們為了這對寶劍,那是非上凌霄城來取回不可,便想說几句謙遜的言語,這才伸手接過。


   柯万鈞卻大聲道:“我小侄女一條性命,封師哥的一條臂膀,還有師娘下山,白師嫂發瘋,再加上孫師哥、褚師哥死于非命,豈是你兩口鐵劍便抵得過的?耿師哥跟你有交情,我姓柯的卻不識得你!姓石的,你今日去凌霄城也得去,不去也得去!” 


  石清微笑道:“小儿得罪貴派已深,在下除了陪罪致歉之外,更無話說。柯師兄是雪山派的后起之秀,武功高強,在下雖未識荊,卻也是素所仰慕的。”雙手仍托著雙劍,等耿万鐘伸手接過。


   柯万鈞心想:“我們要拿這二人上大雪山去,不免有一場劇斗。他既自行呈上兵刃,那是再好也沒有了,這真叫‘自作孽,不可活’。”生怕石清忽然反悔,再將長劍收回,當即搶上兩步,雙手齊出,使出本門的擒拿功夫,將兩柄長劍牢牢抓住,說道:“那便先繳了你的兵器。”縮臂便要取過,突然之間,只覺石清掌心中似有一股強韌之极的黏力,黏住了雙劍,竟然拿不過來。


   柯万鈞大吃一惊,勁運雙臂,喝一聲:“起!”猛力拉扯。不料霎時間石清掌中黏力消失得無影無蹤,柯万鈞這數百斤向上急提的勁力登時沒了著落處,盡數吃在自己的手腕之上,只听得“喀喇”一聲響,雙腕同時脫臼,“啊喲!”一聲大叫,手指松開,雙劍又跌入石清掌中。   旁觀眾人瞧得明明白白,石清雙掌平攤,連小指頭也沒彎曲一下,柯万鈞全是自己使力岔了,等于是以數百斤的大力折斷了自己手腕一般。柯万鈞又痛又怒,右腿飛出,猛向石清小腹踢去。


   耿万鐘急道:“不得無禮!”伸手抓住柯万鈞背心,將他向后扯開,這一腳才沒踢到石清身上。


   耿万鐘知道石清的內力厲害,這一腳若是踢實了,柯万鈞的右腿又非折斷不可。他的武功見識卻高得多了,當下吸一口气,內勁運到了十根手指之上,緩緩伸過去拿劍。手指尖剛触到雙劍劍身,登時全身劇震,猶如触電,一陣熱气直傳到胸口,顯然石清的內力藉著雙劍傳了過來。耿万鐘暗叫:“不好!”心想石清安下這個圈套,引誘自己和他比拚內力。練武之人比拚內力,最是凶險不過,強存弱亡,實無半分回旋余地,兩人若是內力相差不遠,往往要斗到至死方休,到后來即使存心罷手或是退讓,也已有所不能。當其時形格勢禁,已無回旋余地,只得運內勁抵御,不料自己內勁和石清的內勁一碰,立即彈了回來。


   石清雙掌輕翻,將雙劍放入耿万鐘掌中,笑道:“咱們自己兄弟,還能傷了和气不成!告辭了!” 


  剎那之間,耿万鐘背上出了一身冷汗,知道自己功力和石清相比委實差得遠了,适才自己的內勁撞到對方內勁之上,一碰即回,那里是他對手?他不令自己受傷出丑,便是大大的手下容情。耿万鐘呆呆捧著雙劍,滿臉羞慚,不知說什么好。


   石清回頭道:“師妹,咱們還是去汴梁城吧。”閔柔眼圈一紅道:“師哥,孩儿……”石清搖了搖頭,道:“宁可像堅儿這樣,一刀給人家殺了,倒也爽快。” 


  閔柔淚水涔涔而下,泣道:“師哥,你……你……”石清牽了她的手,扶她到白馬之旁,再扶她上馬。雪山派弟子見到她這等嬌怯怯的模樣,真難相信她便是威震江湖的‘冰霜神劍’。


   花万紫見玄素雙劍并騎馳去,便奔了回來,見王万仞已替柯万鈞接上手腕,柯万鈞卻在一句“老子”、一句“他媽”的破口大罵。花万紫問明情由,雙眉微蹙,說道:“耿師哥,此事恐怕不妥。”


   耿万鈞道:“怎么不妥?對方武功太強,咱們便合七人之力,也留不下人家。總算扣押了他們的兵器,回凌霄城去也有了個交代。”說著拔劍出鞘,但見白劍如冰、黑劍似墨,寒气逼人,只侵得肌膚隱隱生疼,果然是兩口生平罕見的寶刃,說道:“劍可不是假的!” 


  花万紫道:“劍自然是真的。咱們留不下人,可不知有沒能耐留得下這兩口寶劍?”耿万鐘心頭一凜,問道:“花師妹以為怎樣?”花万紫道:“去年有一日,小妹曾和白師嫂閒談,說到天下的寶刀寶劍,石中玉那小賊在旁多嘴,夸稱他父母的黑白雙劍乃天下一等一的利器;說他父母舍得將他送到大雪山來學藝,數年不見,倒也不怎么在乎,卻不舍得有一日离開這對兵器。此刻石庄主將兵刃交在咱們手中,倘若過得几天又使什么鬼門道,將寶劍盜了回去,日后卻到凌霄城來向咱們要劍,那可不易對付。”


   柯万鈞道:“咱們七人眼睜睜的瞧著寶劍,總不成寶劍真會通靈,插翅飛了去。”


   耿万鐘沉吟半晌,道:“花師妹這話,倒也不是過慮。石清這人實非泛泛之輩,咱們加意提防便是,莫要又在他手里摔個筋斗。”王万仞道:“小心謹慎,總是錯不了。打從今儿起,咱們六個男人每晚輪班看守這對鬼劍便是。”頓了一頓,問道:“耿師哥,這姓石的這會儿正在汴梁,咱們去不去?” 


  耿万鐘心想若說不去汴梁,未免太過怯敵,路經中州名都,居然過門不入,同門師兄弟日后說起來,大是臉上無光,但明知石清夫婦是在汴梁,自己再攜劍入城,當真十分冒險,一時沉吟未決。


   忽听得一陣叱喝之聲,大路上來了一隊官差,四名轎夫抬著一座綠呢大轎,卻是官府到了。


   耿万鐘心想侯監集剛出了大盜行凶殺人的命案,自己七人手攜兵刃聚在此處,不免引人生疑,和官府打上了交道可麻煩之极,向眾人使個眼色,說道:“走吧!” 


  七人正要快步走開,一名官差忽然大聲嚷了起來:“別走了殺人強盜,殺人強盜要逃走哪!”耿万鐘不加理會,揮手催各人快走。忽听得那官差叫道:“殺人凶手名叫白自在,是雪山派的老不死掌門人。無威無德白自在,你謀財害命,好不危險哪!” 


  雪山派七弟子一听,無不又惊又怒。他們師父白自在外號‘威德先生’,這官差直呼其名已是大在不敬,竟膽敢稱之為‘無威無德’。王万仞刷的一聲,拔出了長劍,叫道:“狗官無禮,割去了他的舌頭再說。”耿万鐘表道:“王師弟且慢,官府中人怎能知道師父的外號名諱?定然有人指使。”當即縱身向前,抱拳一拱,問道:“是那一位官長駕臨?” 


  猛听得嗤的一聲響,轎中飛出一粒暗器,正好打在他腿旁的“伏兔穴”上。這粒暗器甚是細小,力道卻強勁之极。耿万鐘腿一軟,當即摔倒,提起手中長劍,運勁向轎中擲去。他人雖摔倒,這一招‘鶴飛九天’仍是使得既狠且准,颼的一聲,長劍破轎帷而入,顯然已刺中了轎內放射暗器之人。


   他心中一喜,卻見那四名轎夫仍是抬了轎子飛奔,忽見一條馬鞭從轎中揮將出來,卷向王万仞左腿,一拉一揮,王万仞的身子便即飛出,他手中捧著的墨劍卻給馬鞭奪了過去。


   花万紫叫道:“是石庄主么?”白劍出鞘,揮劍往馬鞭上投去,嗤的一聲輕響,轎中又飛出一粒暗器,打在她手腕之上。她手腕劇痛,摔下白劍,旁邊一名同門師兄忙伸足往白劍上踏去,突然間轎中飛出一物,已罩住了他的腦袋。那人登時眼前漆黑一團,大惊之下急忙向后縱躍,再抓住頭上之物,用力向地下擲落,卻是一頂官帽,只見轎子中伸出的鞭子卷起白劍,正縮入轎中。


   柯万鈞等眾人大呼追去。轎中暗器嗤嗤嗤的不絕射出,有的打中臉面,有的打中腰間,竟是誰也沒能避過。這些暗器都沒打中要害,但中在身上卻疼痛异常,各人看那暗器時,者惊得呆了,原來只是一粒粒黃銅扣子,顯是剛從衣服摘下來的。雪山派群弟子料得轎子中那人必是石清,說不定他夫婦二人都坐在轎中,倘若赶上去動武,還不是鬧個灰頭土臉? 


  柯万鈞气得哇哇大叫:“這姓石的一家,小的荒唐無恥,大的無恥荒唐,說將兵刃留下來,一轉眼卻又奪了回去。” 


  王万仞指著轎子背影,雙腳亂跳,戟手“直娘賊,狗雜种”的亂罵。


   耿万鐘道:“此事宣揚出去,于咱們雪山派的聲名沒什么好處。大家把口收著些儿,回山去稟明師父再說。”想到此行不斷碰壁,平素在大雪山凌霄城中自高自大,只覺雪山派武功天下無敵,豈知一到用上,竟然處處縛手縛腳,不由得一聲長歎,心下黯然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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