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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少年闖大禍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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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石清走上兩步,向耿万鐘、王万仞抱拳道:“耿賢弟、王賢弟,這位師妹膽識過人,胜于須眉,想必是江湖上聞名的寒梅女俠花師妹了。其余四位師兄,請耿賢弟引見。”


   耿万鐘板起了臉,竟不置答,說道:“在這里遇上石庄主夫婦,那再好也沒有了,省了我們上江南走一遭。”


  石清見這七人神色頗為不善,初時只道他們在謝煙客手下栽了筋斗,深感難堪,但耿万鐘与自己素來交好,异地相逢,該當歡喜才是,怎么神气如此冷漠?他一向稱自己為‘石大哥’,又怎么忽爾改了口?心念一動:“莫非我那寶貝儿子闖了禍?”忙道:“耿賢弟,我那小頑童惹得賢弟生气了么?小兄夫婦給你陪禮,來來來,小兄做個東道,請七位到汴梁城里去喝一杯。”


  安奉日見石清言詞之中對雪山派弟子十分親熱,而這些雪山派弟子對自己卻大刺刺地正眼也不瞧上一眼,更不用說通名招呼了,自己站在一旁無人理睬,一來沒趣,二來有气,心想:“哼,雪山派有什么了不起?要如石庄主這般仁義待人,那才真的讓人佩服。”向石清、閔柔抱拳道:“石庄主、石夫人,安某告辭了。”石清拱手道:“安寨主莫怪。犬子石中玉在雪山派封師兄門下學藝,在下詢及犬子,竟對安寨主失了禮數。”安奉日心道:“這倒怪你不得。”說道:“好說,好說!”率領盜伙,轉身而去。


   耿万鐘等七人始終一言不發,待安奉日等走遠,仍是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臉上流露出既尷尬又為難、既气惱又鄙夷的神气,似乎誰都不愿先開口說話。


   石清將儿子送到雪山派大弟子‘風火神龍’封万里門下學藝,固然另有深意,卻也因此子太過頑劣,閔柔又諸多回護,自己實在難以管教之故,眼看耿万鐘等的模樣,只怕儿子這亂子還鬧得當真不小,陪笑道:“白老爺子、白老太太安好,風火神龍封師兄安好。”


   王万仞再也忍耐不住,大聲道:“我師父、師娘沒給你的小……小……小……气死,總算福份不小。”他本想大罵“小雜种”,但瞥眼間見到閔柔楚楚可怜、擔心關怀的臉色,連說了三個“小”字,終于懸崖勒馬,硬生生將“雜种”二字咽下。但他罵人之言雖然忍住,人人都已知道他的本意,這不罵也等于已破口大罵。


   閔柔眼圈一紅,說道:“王大哥,我那玉儿确是頑皮得緊,得罪了諸位,我……我……我先給各位陪禮了。”說著盈盈福了下去。


   雪山派七弟子急忙還禮。王万仞大聲道:“石大嫂,你生的這小……小……家伙實在太不成話,只要有半分像你們大哥大嫂兩位,那……那還有什么話說?這也不算是得罪了我,再說,得罪了我師父、師娘,我那白師哥又是這等烈性子。石庄主,不是我吃里扒外,想來總得通知你一聲,我白師哥要來燒你的玄素庄,你……你兩位可得避避。你這杯酒,我說什么不能喝,要是給白師哥知道了,他不跟我翻臉絕交才怪。”


  他嘮嘮叨叨的一大堆,始終沒說到石中玉到底干了什么錯事。石清、閔柔二人卻越听越惊,心想我們跟雪山派數代交好,怎地白万劍居然惱到要來燒玄素庄?不住口的道:“這孽障大膽胡鬧,該死!怎么連老太爺、老太太也敢得罪了?”


  耿万鐘道:“這里是是非之地,多留不便,咱們借一步說話。”當下拔起地下的長劍,道:“石庄主請,石夫人請。”


  石清點了點頭,与閔柔向西走去,兩匹坐騎緩緩在后跟來。路上耿万鐘替五個師弟妹引見,五人分別和石清夫婦說了些久仰的話。


   一行人行出七八里地,見大路旁三株栗樹,亭亭如蓋。耿万鐘道:“石庄主,咱們到那邊說話如何?”石清道:“甚好。”九個人來到樹下,在大石和樹根上公別坐下。


   石清夫婦心中极是焦急,卻并不開口詢問。 


   耿万鐘道:“石庄主,在下和你叨在交好,有一句不中听的言語,直言莫怪。依在下之見,庄主還是將令郎交給我們帶去,在下竭力向師父、師母及白師兄夫婦求情,未始不能保全令郎的性命。就算是廢了他的武功,也胜于兩家反臉成仇,大動干戈。” 


  石清奇道:“小儿到了貴派之后,三年來我未見過他一面,种种情由,在下确是全不知情,還盼耿兄見告,不必隱瞞。”他本來稱他‘耿賢弟’,眼見對方怒气沖沖,這‘賢弟’二字再叫出去,只怕給他頂撞回來,立時碰上個大釘子。


   耿万鐘道:“石庄主當真不知?”石清道:“不知!”


   耿万鐘素知他為人,以玄素庄主如此響亮的名頭,決不能謊言欺人,他說不知,那便是真的不知了,說道:“原來石庄主全無所悉……”


   閔柔忍不住打斷他的話頭,問道:“玉儿不在凌霄城嗎?”耿万鐘點點頭。王万仞道:“這小……小家伙這會儿若在凌霄城,便有一百條性命,也都不在了。”


  石清心下暗暗生气,尋思:“我命玉儿投入你們門下學武,只因敬重白老爺子和封師兄的為人,看重雪山派的武功。就算玉儿年紀幼小,生性頑劣,犯了你們什么門規,沖著我夫婦的臉面,也不能要殺便殺。就算你雪山派武功高強,人多勢眾,難道江湖上真沒道理講了么?”他仍是不動聲色,淡淡的道:“貴派門規素嚴,這個在下是早知道的。我送犬子到凌霄城學藝,原是想要他多學一些好規矩。”


   耿万鐘臉色微微一沉,道:“石庄主言重了。石中玉這小子如此荒唐無恥,窮凶极惡,卻不是我們雪山派教的。”石清淡淡的道:“諒他小小年紀,這‘荒唐無恥,窮凶极惡’八字考語,卻從何說起?”


   耿万鐘轉頭向花万紫道:“花師妹,請你到四下里瞧瞧,看有人來沒有?”花万紫道:“是!”提劍遠遠走開。石清夫婦對望了一眼,均知他將花万紫打發開去,是為了有些言語不便在婦女之前出口,心下不禁又多了一層憂慮。


   耿万鐘歎了口气,道:“石庄主,石大嫂,我白師哥沒有儿子,只有一個女儿,你們是知道的。我那師侄女今年還只一十三歲,聰明伶俐,天真可愛,白師哥固然愛惜之极,我師父、師嫂更是當她心肝肉一般。我這師侄女簡直便是大雪山凌霄城的小公主,我們師兄姊妹們,自然也像鳳凰一般捧著她了。”


   石清點了點頭,道:“我那不肖的儿子得罪了這位小公主啦,是不是?” 


  耿万鐘道:“‘得罪’二字,卻是忒也輕了。他……他……他委實膽大妄為,竟將我們師侄女綁住了手足,將她剝得一絲不挂,想要強奸。” 


  石清和閔柔“啊”的一聲,一齊站起身來。閔柔臉色慘白。石清說道:“那……那有此事?中玉還只一十五歲,這中間必有誤會。”


   耿万鐘道:“咱們也說實在太過荒唐。可是此事千真万确,服侍我那小侄女的兩個丫鬟听到爭鬧掙扎之聲,赶進房來,便即呼救,一個給他斬了一條手臂,一個給他砍去了一條大腿,都暈了過去。幸好這么一來,這小子受了惊,沒敢再侵犯我小侄女,就此逃了。” 


  武林之中,向以色戒為重,黑道上的好漢打家劫舍、殺人放火視為家常便飯,但若犯了這個‘淫’字,便為同道眾所不齒。強奸婦女之事,連綠林盜賊也不敢輕犯,何況是俠義道的人物。閔柔只急得花容失色,拉著丈夫的衣袖道:“師哥,那……那便如何是好?”


   石清乍聞噩耗,也是心緒煩亂。倘若他听到儿子殺人闖禍犯了事,再大的難題也要接將下來,但這樣的事卻不知如何處理才是。他定了定神,說道:“如此說來,老天爺保佑,白小姑娘還是冰清玉洁之身,沒讓我那不肖的孽子玷污了?” 


  耿万鐘搖頭道:“沒有!雖然如此,那也沒多大分別。我師父他老人家的脾气你是知道的,立即命人追尋這小子,吩咐是誰見到,立即殺了,不用留活口。”王万仞接口道:“我師父言道:他老人家跟你交情不淺,倘若將這小子抓了來,他老人家沖著你的面子,倒不便取他性命,不如在外面一劍殺了,干干淨淨。”耿万鐘橫了他一眼,似嫌他多口。王万仞道:“師父确是這般吩咐的,難道我說錯了么?”


   耿万鐘不去理他,續道:“倘若只傷了兩個丫鬟,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事,可是我們那小侄女年紀雖小,性子卻十分剛烈,不幸遭此羞辱,自覺從此無面目見人,哭了兩天,第三天晚上,竟悄悄從后窗縱了出去,跳下了万丈深谷。”


   石清与閔柔又是“啊”的一聲。石清顫聲道:“可……可救轉了沒有?” 


  耿万鐘道:“我們凌霄城外的深谷,石庄主是知道的,別說是人,就是一塊石子掉了下去,也跌成了石粉。這樣嬌嬌嫩嫩的一個小姑娘跳了下去,還不成了一團肉漿?”


   一個二十七八歲的雪山派弟子名叫柯万鈞的說道:“最冤枉的可算是大師哥啦,無端端的給師父砍去了一條右臂。”說時气憤之极。石清惊道:“風火神龍?”柯万鈞道:“可不是么?我師父痛惜孫女,又捉不到你儿子,在大廳上大發脾气,罵封師兄管教弟子不嚴,說他淨吃飯不管事,當什么狗屁師父,越罵越怒,忽然抽出封師兄腰間佩劍,便砍去了他一條臂膀。我師母出言責備師父,說他不該如此暴躁,遷怒于人。兩位老人家當著弟子之面吵起嘴來,越說越僵,不知又提到了什么舊事,師父竟然出手打了師母一個巴掌。我師母大怒之下,沖出門去,說道再踏進凌霄城一步便不是人。” 


  石清慚愧無地,心想:“我欽佩封万里的武功,令獨生儿子拜在他門下,那知竟累得他成為廢人。封万里劍法剛猛迅捷,如狂風,如烈火,這才得了個風火神龍的外號。此人仇家甚多,武功一失,恐怕這一生是一步不敢下大雪山了。唉,當真是愧對良友。”


   卻听王万仞道:“柯師弟,你說大師哥冤枉,難道咱們白師哥便不冤枉嗎?女儿給人家害死了,白師嫂卻又發了瘋。”


   石清、閔柔越听越惊,只盼有個地洞,就此鑽了下去,真不知凌霄城經自己儿子這么一鬧,更有什么慘事生了出來。石清硬起頭皮問道:“白夫人又怎地……怎地心神不定了?”


   王万仞道:“還不是給你那寶貝儿子气瘋的?我們小侄女一死,白師哥不免怨責師嫂,怪她為什么不好好看住女儿,竟會給她跳出窗去。白師嫂本在自怨自艾,听丈夫這么一說,不住口的叫:‘阿繡啊,是娘害死你的啊!阿繡啊,是娘害死你的啊!’從此就神智胡涂了。兩位師姊寸步不离的看住她,只怕她也跳下了那深谷去。石庄主,我白師哥要來燒玄素庄,你說該是不該?”


   石清道:“該燒,該燒!我夫婦慚愧無地,便走遍天涯海角,也要擒到這孽子,親自送上凌霄城來,在白姑娘靈前凌遲處死……”閔柔听到這里,突然“嚶”的一聲,暈了過去,倒在丈夫怀里。石清連連捏她人中,過了良久,閔柔才悠悠醒轉。


   王万仞道:“石庄主,我雪山派還有兩條人命,只怕也得記在你玄素庄的帳上。”


   石清惊道:“還有兩條人命?”他一生飽經大風大浪,但遭遇之酷,實以今日為甚,當年次子中堅為仇家所殺,雖然傷心气惱到了极處,卻不似今日之又是慚愧,又是惶恐,說出話來,不由得聲音也啞了。


   王万仞道:“雪山派遭此變故,師父便派了一十八名弟子下山,一路由白師哥率領,是到江南去燒你庄子的,還說……還說要……”說到這里,吞吞吐吐的說不下去,耿万鐘連使眼色阻止。


   石清鑒貌辨色,已猜到王万仞想說的言語,便道:“那是要擒在下夫婦到大雪山去,給白姑娘抵命了。”


   耿万鐘忙道:“石庄主言重了。別說我們不敢,就算真有這份膽量,憑我們几手粗淺功夫,又如何請得動庄主夫婦?我師父言道:令郎是無論如何要尋到的,只是他年紀雖小,人卻机靈得緊,否則凌霄城地勢險峻,又有這許多人追尋,怎會給他走得無影無蹤?”閔柔垂淚道:“玉儿一定死了,一定也摔在谷中死了。”耿万鐘搖頭道:“不是,他的腳印在雪地里一路下山,后來山坡上又見到雪橇的印子。說來慚愧,我們這許多大人,竟抓不到一個十五歲的少年。我師父确是想邀請兩位上凌霄城去,商議善后之策。”


   石清淡淡的道:“說來說去,那是要我給白姑娘抵命了。王師兄說還有兩條人命,卻又是什么事?” 


  王万仞道:“我剛才說一十八名弟子兵分兩路,第一路九個人去江南,另一路由耿師哥率領,在中原各地尋訪你儿子的下落。倒起霉來,也真會禍不單行……”耿万鐘截住他的話頭,道:“王師弟,不必說下去了,這件事跟石庄主無關。”王万仞道:“怎么無關?若不是為了那小子,孫師哥、褚師弟又怎會不明不白的送了性命?再說,到底對頭是誰,咱們也不知道,回到山上,你怎生回稟師父?師父一生气,恐怕你這條手臂也保不住啦。石庄主夫婦交游廣闊,跟他二位打听打听,有什么不可?” 


  耿万鐘想起封師兄斷臂之慘,自忖這件事确是無法交代,向石清夫婦打听一下,倒也不失為一條路子,便道:“好吧,你愛說便說。” 


  王万仞道:“石庄主,三日之前,我們得到訊息,說有個姓吳的人得到了玄鐵令,躲在汴梁城外侯監集上賣燒餅。我師兄弟九人便悄悄商量,都覺能不能拿到石中玉那小子,也只有碰運气的了,人海茫茫,又從那里找去?十年找不到,只怕哥儿們十年便不能回凌霄城,若是將那玄鐵令得來,就算拿不到你的儿子,回去對師父也算有了交代。商議之際,不免便有人罵你儿子,說他小小年紀,如此大膽荒唐,當真該死。正在這時,忽然有個蒼老的聲音哈哈大笑,說道:‘妙极,妙极!這樣的少年天下少有,良才美質,曠世難逢!”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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