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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章 兩塊銅牌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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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 黑暗之中,石破天猛覺劍气森森,兩名道人挺劍擋在面前,劍刃反映星月微光,蒙蒙朧朧中瞧出左首一人正是照虛。他心中一喜,問道:“是照虛道人嗎?”  照虛一怔,說道:“正是,閣下是誰?”  石破天右手伸出,說道:“請你把銅牌給我。”  


  照虛大怒,喝道:“給你這個。”  挺劍便向他腿上刺去。上清觀戒律精嚴,不得濫殺無辜,這時未明對方來歷,雖然石破天出口便要銅牌,犯了大忌,但照虛這一劍仍是并非刺向要害。石破天斜身避開,右手去抓他肩頭。照虛見他身手敏捷,長劍圈轉,指向他的右肩。石破天忙低頭從劍下鑽過,生怕他劍鋒削到自己腦袋,右手自然而然的向上托去。照虛只覺一股腥气刺鼻,頭腦一陣眩暈,登時翻身倒地。


  石破天一怔之際,第二名道人的長劍已從后心刺到。他知自己掌上大有古怪,一出手便即殺人,再也不敢出掌還擊,急忙向前縱出,嗤的一聲響,長袍后背已被劍尖划破了一道口子。那道人見照虛被敵人不知用什么邪法迷倒,急于救人,長劍刷刷刷的疾向石破天刺來。


  石破天斜身逃開,百忙中拾起照虛拋下的長劍,眼見對方劍法凌厲,當下以劍作刀,使動金烏刀法,當的一聲,將來劍架開。他手上內力奇勁,這道人手中長劍把捏不住,脫手飛出。但他上清觀武功不單以劍法取胜,擒拿手法也是武林中的一絕,這道人兵刃脫手,竟絲毫不懼,猱身而上,直扑進石破天的怀中,雙手成抓,抓向他胸口的小腹的要穴。他手中無劍而敵人有劍,就利于近身肉搏,要令敵人的兵刃施展不出。


  石破天叫道:“使不得!”  左手一掠,將那道人推開,這時他內力發動,劇毒涌至掌心,一推之下,那道人應手倒地,縮成了一團。石破天連連頓足,歎道:“唉!我實是不想害你!”  耳听得四下里都是呼嘯之聲,群道漸漸逼近,忙到照虛身上一摸,那兩塊銅牌尚在怀中。他伸手取過,放入袋里,拔步向石清夫婦的去路急追。


  他一口气直追出十余里,始終沒听見馬蹄之聲,尋思:“這兩匹馬跑得如此之快,難道再也追他們不上?又莫非我走錯了方向,石庄主和石夫人不是順著這條大道走?”  又奔行數里,猛听得一聲馬嘶,向聲音來處望去,只見一株柳樹下系著兩匹馬,一黑一白,正是石清夫婦的坐騎。


  石破天大喜,從袋中取出銅牌,拿在手里,正待張口叫喚,忽听得石清的聲音在遠處說道:“柔妹,這小賊鬼鬼祟祟的跟著咱們,不怀好意,便將他打發了吧。”  石破天吃了一惊:“他們不喜歡我跟來?”  雖听到石清話聲,但不見二人,生怕石夫人向自己動手,若是被迫還招,一個不小心又害死了她,那便如何是好?忙縮身伏入長草,只等閔柔赶來,將銅牌擲了給她,轉身便逃。


  忽听得呼的一聲,一條人影疾從左側大槐樹后飛出,手挺長劍,劍尖指著草叢,喝道:“朋友,你跟著我們干什么?快給我出來。”  正是閔柔。石破天一個“我”  字剛到口邊,忽听得草叢中嗤嗤嗤三聲連響,有人向閔柔發射暗器。閔柔長劍顫處,剛將暗器拍落,草叢中便躍出一條青衣漢子,揮單刀向閔柔砍去。這一下大出石破天意料之外,万万想不到這草叢中居然伏得有人。但見這漢子身手矯捷,單刀舞得呼呼風響。閔柔隨手招架,并不還擊。


  石清也從槐樹后走了出來,長劍懸在腰間,負手旁觀,看了几招,說道:“喂,老兄,你是泰山盧十八的門下,是不是?”  那人喝道:“是便怎樣?”  手中單刀絲毫不緩。石清笑道:“盧十八跟我們雖無交情,也沒梁子,你跟了我們夫婦六七里路,是何用意?”  那漢子道:“沒空跟你說……”  原來閔柔雖是輕描淡寫的出招,卻已迫得他手忙腳亂。


  石清笑道:“盧十八的刀法比我們高明,你卻還沒學到師父本事的三成,這就撤刀住手了吧!”  石清此言一出,閔柔長劍應聲刺中他手腕,飄身轉到他背后,倒轉劍柄撞出,已封住了他穴道。當的一聲響,那漢子手中單刀落地,他后心大穴被封,動彈不得了。


  石清微笑道:“朋友,你貴姓?”  那漢子甚是倔強,惡狠狠地道:“你要殺便殺,多問作甚?”  石清笑道:“朋友不說,那也不要緊。你加盟了那一家幫會,你師父只怕還不知道吧?”  那漢子臉上露出詫异之色,似乎是說:“你怎知道?”  石清又道:“在下和尊師盧十八師傅素來沒有嫌隙,他就是要派人跟蹤我夫婦,嘿嘿,不瞞老兄說,尊師總算還瞧得起我們,決不會派你老兄。”  言下之意,顯然是說你武功差得太遠,著實不配,你師父不會不知。那漢子一張臉脹成了紫醬色,幸好黑夜之中,旁人也看不到。


  石清伸手在他肩頭拍了兩下,說道:“在下夫婦光明磊落,事事不怕人知,你要知我二人行蹤,不妨明白奉告。我們适才從上清觀來,探訪了觀主天虛道長。你回去問你師父,便知石清、閔柔少年時在上清觀學藝,天虛道長是我們師哥。現下我們要赴雪山,到凌霄城去拜訪雪山派掌門人威德先生。朋友倘若沒別的要問,這就請吧!”  


  那漢子只覺四肢麻痹已失,顯是石清隨手這么兩拍,已解了他的穴道,心下好生佩服,便拱了拱手,說道:“石庄主仁義待人,名不虛傳,晚輩冒犯了。”  石清道:“好說!”  那漢子也不敢拾起在地下的單刀,向石夫人一抱拳,說道:“石夫人,得罪了!”  轉身便走。石夫人襝衽還禮。


  那漢子走出數步,石清忽然問道:“朋友,貴幫石幫主可有下落了嗎?”  那漢子身子一震,轉身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都……都知道了?”  石清輕歎一聲,說道:“我不知道。沒有訊息,是不是?”  那漢子搖了搖頭,說道:“沒有訊息。”  石清道:“我們夫婦,也正想找他。”  三個人相對半晌,那漢子才轉身又行。


  那漢子走遠,閔柔道:“師哥,他是長樂幫的?”  石破天听到“長樂幫”  三字,心中又是一震。石清道:“他剛才轉身走開,揚起袍襟,我依稀見到袍角上繡有一朵黃花,黑暗中看不清楚,隨口一問,居然不錯。他……他跟蹤我們,原來是為了……為了玉儿,早知如此,也不用難為他了。”  閔柔道:“他們……他們幫中對玉儿倒很忠心。”  石清道:“玉儿為白万劍擒去,長樂幫定然四出派人,全力兜截。他們人多勢大,耳目眾多,想不到仍是音訊全無。”  閔柔凄然道:“你怎知仍是……仍是音訊全無?”  


  石清挽著妻子的手,拉著她并肩坐在柳樹之下,溫言道:“他們若是已得知了玉儿的訊息,便不會這般派人到處跟蹤江湖人物。這個盧十八的弟子無緣無故的釘著咱們,除了打探他們幫主下落,不會更有別情。”  


  石清夫婦所坐之處,和石破天藏身的草叢,相距不過兩丈。石清說話雖輕,石破天卻是听得清清楚楚。本來以石清夫婦的武功修為,石破天從遠處奔來之時便當發覺,只是當時二人全神留意著一直跟蹤在后的那使刀漢子,石破天又是內功极高,腳步著地极輕,是以二人打發了那漢子之后,沒想到草叢中竟然另行有人。石破天听著二人的言語,什么長樂幫主,什么被白万劍擒去,說的似乎便是自己,但“玉儿”  什么的,卻又不是自己了。他本來對自己的身世存著滿腹疑團,這時躲在草中,倘若出人不意的突然現身,未免十分尷尬,索性便躲著想听個明白。


  四野虫聲唧唧,清風動樹,石清夫婦卻不再說話。石破天生怕自己蹤跡給二人發現,連大气也不敢喘一口,過了良久,才听得石夫人歎了口气,跟著輕輕啜泣。


  只听石清緩緩說道:“你我二人行俠江湖,生平沒做過虧心之事。這几年來為了要保玉儿平安,更是竭力多行善舉,倘若老天爺真要我二人無后,那也是人力不可胜天。何況像中玉這樣的不肖孩儿,無子胜于有子。咱們算是沒生這個孩儿,也就是了。”  


  閔柔低聲道:“玉儿雖然從小頑皮淘气,他……他還是我們的心肝寶貝。總是為了堅儿慘死人手,咱們對玉儿特別寵愛了些,才成今日之累,可是……可是我也始終不怨。那日在那小廟之中,我瞧他也決不是坏到了透頂,倘若不是我失手刺了他一劍,也不會……也不會……”  說到這里,語音嗚咽,自傷自艾,痛不自胜。


  石清道:“我一直勸你不必為此自己難受,就算那日咱們將他救了出來,也難保不再給他們搶去。這件事也真奇怪,雪山派這些人怎么突然間個個不知去向,中原武林之中再也沒半點訊息。明日咱們就動程往凌霄城去,到了那邊,好歹也有個水落石出。”  閔柔道:“咱們若不找几個得力幫手,怎能到凌霄城這龍潭虎穴之中,將玉儿救出來?”  石清歎道:“救人之事,談何容易?倘若不在中途截劫,玉儿一到凌霄城,那是羊入虎口,再難生還了。”  


  閔柔不語,取帕拭淚,過了一會,說道:“我看此事也不會全是玉儿的過錯。你看玉儿的雪山劍法如此生疏,雪山派定是沒好好傳他武功,玉儿又是個心高气傲、要強好胜之人,定是和不少人結下了怨。這些年中,可將他折磨得苦了。”  說著聲音又有些嗚咽。


  石清道:“都是我打算錯了,對你實是好生抱憾。當日我一力主張送他赴雪山派學藝,你雖不說什么,我知你心中卻是万分的舍不得。想不到風火神龍封万里如此響當當的男儿,跟咱夫婦又是這般交情,竟會虧待玉儿。”  


  閔柔道:“這事又怎怪得你?你送玉儿上凌霄城,一番心思全是為了我,你雖不言,我豈有不知?要報堅儿之仇,我獨力難成,到得要緊關頭,你又不便如何出手,再加對頭于本門武功知之甚稔,定有破解之法。倘若玉儿學成了雪山劍法,我娘儿兩個聯手,便可制敵死命,那知道……那知道……唉!”  


  石破天听著二人說話,倒有一大半難以索解,只想:“石夫人這般想念她孩儿。听來好象她儿子是給雪山派擒去啦,我不如便跟他們同上凌霄城去,助他們救人。她不是說想找几個幫手么?”  正尋思間,忽听得遠處蹄聲隱隱,有十余匹馬疾馳而來。


  石清夫婦跟著也听到了,兩人不再談論儿子,默然而坐。


  過不多時,馬蹄聲漸近,有人叫道:“在這里了!”  跟著有人叫道:“石師弟、閔師妹,我們有几句話說。”  


  石清、閔柔听得是沖虛的呼聲,略感詫异,雙雙縱出。石清問道:“沖虛師哥,觀中有什么事么?”  只見天虛、沖虛以及其他十余個師兄弟都騎在馬上,其中兩個道人怀中又都抱著一人。其時天色未明,看不清那二人是誰。


  沖虛气急敗坏的大聲說道:“石……石師弟、閔師妹,你們在觀中搶不到那賞善罰惡兩塊銅牌,怎地另使詭計,又搶了去?要搶銅牌,那也罷了,怎地竟下毒手打死了照虛、通虛兩個師弟,那……那……實在太不成話了!”  


  石清和閔柔听他這么說,都大吃一惊。石清道:“照虛、通虛兩位師哥遭了人家毒手,這……這……這是從何說起?兩位師哥給……給人打死了?”  他關切兩位師兄的安危,一時之間,也不及為自己分辯洗刷。


  沖虛怒气沖沖的說道:“也不知你去勾結了什么下三濫的匪徒,竟敢使用最為人所不齒的劇毒。兩個師弟雖然尚未斷气,這時恐怕也差不多了。”  石清道:“我瞧瞧。”  說著走近身去,要去瞧照虛、通虛二人。刷刷几聲,几名道人拔出劍來,擋住在了石清的去路。天虛歎道:“讓路!石師弟豈是那樣的人。”  那几名道人哼的一聲,撤劍讓道。


  石清從怀中取出火摺打亮了,照向照虛、通虛臉上,史見二道臉上一片紫黑,确是中了劇毒,一探二人鼻息,呼吸微弱,性命已在頃刻之間。上清觀的武功原有過人之長。照虛、通虛二道內力深厚,又均非直中石破天的毒掌,只是聞到他掌上逼出來的毒气,因而暈眩栽倒,但饒是如此,顯然也是挨不了一時三刻。石清回頭問道:“師妹,你瞧這是那一派人下的毒手?”  這一回頭,只見七八名師兄弟各挺長劍,已將夫婦二人圍在垓心。


  閔柔對群道的敵意只作視而不見,接過石清手中火摺,挨近去瞧二人臉色,微微聞到二道口鼻中呼出來的毒气,便覺頭暈,不由得退了一步,沉吟道:“江湖上沒見過這般毒藥。請問沖虛師哥,這兩位師哥是怎生中的毒?是誤服了毒藥呢?還是中了敵人喂毒暗器?身上可有傷痕?”  


  沖虛怒道:“我怎知道?我們正是來問你呢?你這婆娘鬼鬼祟祟的不是好人,多半是适才吃飯之時,你爭銅牌不得,便在酒中下了毒藥。否則為什么旁人不中毒,偏偏銅牌在照虛師弟向上,他就中了毒,而……而……怀中的銅牌,又給你們盜了去?”  


  閔柔只气得臉容失色,但她天性溫柔,自幼對諸位師兄謙和有禮,不愿和他們作口舌之爭,眼眶中淚水卻已滾來滾去,險些便要奪眶而出。石清知道這中間必有重大誤會,自己夫婦二人在上清觀中搶奪銅牌未得,照虛便身中劇毒而失了銅牌,自己夫婦确是身處重大嫌疑之地。他伸出左手握住妻子右掌,意示安慰,一時也彷徨無計。閔柔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  只說得兩個“我”  字,已哭了出來,別瞧她是劍術通神、威震江湖的女杰,在受到這般重大委屈之時,卻也和尋常女子一般的柔弱。


  沖虛怒沖沖的道:“你再哭多几聲,能把我兩個師弟哭活來嗎,貓哭耗子……”  


  一句話沒說完,忽听身后有人大聲道:“你們怎地不分青紅皂白,胡亂冤枉好人?”  


  眾人听那人話聲中气充沛,都是一惊,一齊回過頭來,只見數丈外站著一個衣衫不整的漢子,其時東方漸明,瞧他臉容,似乎年紀甚輕。


  石清、閔柔見到那少年,都是喜出望外。閔柔更是“啊”  的一聲叫了出來,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  總算她江湖閱厲甚富,那“玉儿”  兩字才沒叫出口來。


  這少年正是石破天,他躲在草叢之中,听到群道責問石清夫婦,心想自己若是出頭,不免要和群道動手,自己一雙毒掌,殺人必多,實在十分的不愿。但听沖虛越說越凶,石夫人更給他罵得哭了起來,再也忍耐不住,當即挺身而出。


  沖虛大聲喝道:“你是什么人?怎知我們是冤枉人了?”  石破天道:“石庄主和石夫人沒拿你們的銅牌,你們硬說他們拿了,那不是冤枉人么?”  沖虛挺劍踏上一步,道:“你這小孩子又知道什么了,卻在這里胡說八道!”  


  石破天道:“我自然知道。”  他本想實說是自己拿了,但想只要一說出口,對方定要搶奪,自己倘若不還,勢必動手,那么又要殺人,是以忍住不說。


  沖虛心中一動:“說不定這少年得悉其中情由。”  便問:“那么是誰拿的?”  


  石破天道:“總而言之,決不是石庄主、石夫人拿的。你們得罪了他們,又惹得石夫人哭了,大是不該,快快向石夫人陪禮吧。”  


  閔柔陡然間見到自己朝思暮想、牽肚挂腸的孩儿安然無恙,已是不胜之喜,這時听得他叫沖虛向自己陪禮,全是維護母親之意。她生了兩個儿子,花了無數心血,流了無數眼淚,直到此刻,才听到儿子說一句回護母親的言語,登時情怀大慰,只覺過去二十年來為他而受的諸般辛勞、傷心、焦慮、屈辱,那是全都不枉了。


  石清見妻子喜動顏色,眼淚卻涔涔而下,明白她的心意,一直捏著她手掌的手又緊了一緊,心中也想:“玉儿雖有种种不肖,對母親倒是极有孝心。”  


  沖虛听他出言頂撞,心下大怒,高聲道:“你是誰?憑什么來叫我向石夫人陪禮?”  


  閔柔心中一歡喜,對沖虛的冤責已絲毫不以為意,生怕儿子和他沖突起來,傷了師門的和气,忙道:“沖虛師哥是一時誤會,大家自己人,說明白了就是,又陪什么禮了。”  轉頭向石破天柔聲道:“這里的都是師伯、師叔,你磕頭行禮吧。”  


  石破天對閔柔本就大有好感,這時見她臉色溫和,淚眼盈盈的瞧著自己,充滿了愛怜之情,一生之中,實是從未有誰對自己如此的真心怜愛,不由得熱血上涌,但覺不論她叫自己去做什么都是万死不辭,磕几個頭又算得什么?當下不加思索,雙膝跪地,向沖虛磕頭,說道:“石夫人叫我向你們磕頭,我就磕了!”  


  天虛、沖虛等都是一呆,眼見石破天對閔柔如此順服,心想石清有兩個儿子,一個給仇家殺了,一個給人擄去,這少年多半是他夫婦的弟子。


  沖虛脾气雖然暴躁,究竟是玄門練气有道之士,見石破天行此大禮,胸中怒气登平,當即翻身下馬,伸手扶起,道:“不須如此客气!”  那知石破天心想石夫人叫自己磕頭,總須磕完才行,沖虛伸手來扶,卻不即行起身。沖虛一扶之下,只覺對方的身子端凝如山,竟是紋風不動,不禁又是怒气上沖:“你當我長輩,卻自恃內功了得,在我面前顯本事來了!”  當下吸一口气,將內力運到雙臂之上,用力向上一抬,要將他掀一個筋斗。


  石清夫婦眼見沖虛的姿勢,他們同門學藝,練的是一般功夫,如何不知他臂上已使上了真力?石清哼的一聲,微感气惱,但想他是師兄,也只好讓儿子吃一點虧了。閔柔卻叫道:“師哥手下留情!”  


  卻听得呼的一聲,沖虛的身子騰空而起,向后飛出,正好重重的撞上了他自己的坐騎。沖虛腳下踉蹌,連使‘千斤墜’功夫,這才定住,那匹馬給他這么一撞,卻長嘶一聲,前腿跪倒。原來石破天內力充沛,沖虛大力掀他,沒能掀動,自己反而險些摔一個大筋斗。


  這一下人人都瞧得清楚,自是都大吃一惊。石清夫婦在揚州城外土地廟中曾和石破天交劍,知他內力渾厚,但決計想不到他內力修為竟已到了這等地步,單藉反擊之力,便將上清觀中一位一等一的高手如此恁空摔出。


  沖虛站定身子,左手在腰間一搭,已拔出長劍,气极反笑,說道:“好,好,好!”  連說了三個“好”  ,才調勻了气息,說道:“師弟、師妹調教出來的弟子果然是不同凡響,我這可要領教領教。”  說著長劍一挺,指向石破天胸口。


  石破天退了一步,連連搖手,道:“不,不,我不和你打架。”  


  天虛瞧出石破天的武功修為非同小可,心想沖虛師弟和他相斗,以師伯的身份,胜了沒什么光采,若是不胜,更成了大大的笑柄,眼見石破天退讓,正中下怀,便道:“都是自己人,又較量什么?便要切磋武藝,也不忙在這一時三刻。”  


  石破天道:“是啊,你們是石庄主、石夫人的師兄,我一出手又打死了你們,就大大不好了。”  他全然不通人情世故,只怕自己毒掌出手,又殺死了對方,隨口便說了出來。


  上清觀群道素以武功自負,那想到他實是一番好意,一听之下,無不勃然大怒。十多名道人中,倒有七八個胡子气得不住顫動。石清出喝:“你說什么?不得胡言亂語。”  


  沖虛尊從掌門師兄的囑咐,已然收劍退開,听石破天這名凌辱藐視之言,那里還再忍耐得住?大踏步上前,喝道:“好,我倒想瞧瞧你如何將我們都打死了,出招吧!”  石破天不住搖手,道:“我不和你動手。”  沖虛俞益惱怒,道:“哼,你連和我動手也不屑!”  刷的一劍,刺向他的肩頭。他見石破天手中并無兵刃,這一劍劍尖所指之處并非要害,他是上清觀中的劍術高手,臨敵的經歷雖比不上石清夫婦,出招之快卻絲毫不遜。


  石破天一閃身沒能避開,只听得噗的一聲輕響,肩頭已然中劍,立時鮮血冒出。閔柔惊叫:“哎喲!”  沖虛喝道:“快取劍出來!”  


  石破天尋思:“你是石夫人的師兄,适才我已誤殺了她兩個師兄,若再殺你,一來對不起石夫人,二來我也成為大坏人了。”  當沖虛一劍刺來之時,他若出掌劈擊,便能擋開,但他怕极了自己掌上的劇毒,雙手負在背后,用力互握,說什么也不肯出手。


  上清觀群道見了他這般模樣,都道他有心藐視,即連修養再好的道人也都大為生气。有人便道:“沖虛師兄,這小子狂妄得緊,不妨教訓教訓他!”  


  沖虛道:“你真是不屑和我動手?”  刷刷又是兩劍。他出招實在太快,石破天對劍法又無多大造詣,身子雖然急閃,仍是沒能避開,左臂右胸又中了一劍。幸好沖虛劍下留情,只是逼他出手,并非意欲取他性命,這兩劍一刺中他皮肉,立時縮回,所傷甚輕。


  閔柔見愛子連中三處劍傷,心疼無比,眼見沖虛又是一劍刺出,當的一聲,立時揮劍架開,只听得當當當當,便如爆豆般接連響了一十三下,瞬息間已拆了一十三招。沖虛連攻一十三劍,閔柔擋了一十三劍,兩人都是本派好手,這‘上清快劍’施展出來,直如星丸跳擲,火光飛濺,迅捷無倫。這一十三劍一過,群道和石清都忍不住大叫一聲:“好!”  


  場上這些人,除了石破天外,個個是上清觀一派的劍術好手,眼見沖虛這一十三劍攻得凌厲剽悍,鋒銳之极,而閔柔連擋一十三劍,卻也是綿綿密密,嚴謹穩實,兩人在彈指之間一攻一守,都施展了本門劍術的巔峰之作,自是人人瞧得心曠神怡。


  天虛知道再斗下去,兩人也不易分出胜敗,問道:“閔師妹,你是護定這少年了?”  


  閔柔不答,眼望丈夫,要他拿一個主意。


  石清道:“這孩子目無尊長,大膽妄為,原該好好教訓才是。他連中沖虛師兄三劍,幸蒙師兄劍下留情,這才沒送了他的小命。這孩子功夫粗淺,怎配和沖虛師兄過招?孩子,快向眾位師伯磕頭陪罪。”  


  沖虛大聲道:“他明明瞧不起人,不屑動手。否則怎么說一出手便將我們都打死了?”  

  石破天攤開手掌,見掌心中隱隱又現紅云藍線,歎了口气,說道:“我這一雙手老是會闖禍,動不動便打死人。”  


  上清觀群道又是人人變色。石清听他兀自狂气逼人,討那嘴頭上的便宜,心下也不禁生气,喝道:“你這小子當真不知天高地厚,适才沖虛師伯手下留情,才沒將你殺死,你難道不知么?”  石破天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我也不想殺死他,因此也是手下留情。”  石清大怒,登時便想搶上去揮拳便打。他身形稍動,閔柔立知其意,當即拉住了他左臂,這一拉雖然使力不大,石清卻也不動了。


  沖虛适才向石破天連刺三劍,見他閃避之際,顯然全未明白本門劍法的精要所在,而內力卻又如此強勁,以武功而論,頗不像是石清夫婦的弟子,心下已然起疑,而當石破天舉掌察看之時,又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腥臭,更是疑竇叢生,喝問:“小子,你是誰的徒弟,卻學得這般貧嘴滑舌?”  


  石破天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我是金烏派的開山大弟子。”  


  沖虛一怔,心想:“什么金烏派,銀烏派?武林中可沒這個門派,這小子多半又在胡說八道。”  便冷笑道:“我還道閣下是石師弟的高足呢。原來不是自己人,那便無礙了。”  向站在身旁的兩名師弟使用個眼色。


  兩名道人會意,倒轉長劍,各使一招‘朝拜金頂’,一個對著石清,一個對著閔柔。這‘朝拜金頂’是上清劍法中禮敬對方的招數,通常是和尊長或是武林名宿動手時所用,這一招劍尖向地,左手劍訣搭在劍柄之上,純是守勢,看似行禮,卻已將身前五尺之地守御得十分嚴密,敵未動,己不動,敵如搶攻,立遇反擊。


  石清夫婦如何不明兩道的用意,那是監視住了自己,若再出劍回護儿子,這二道手中的長劍立時便彈起應戰,但只要自己不出招,這二道卻永遠不會有敵對的行動,那是不傷同門義气之意。閔柔向身前的師兄靈虛瞧了一眼,心想:“當年在上清觀學藝之時,靈虛師兄笨手笨腳,劍術遠不如我,但瞧他這一招‘朝拜金頂’似拙實穩,已非吳下阿蒙,真要動手,只怕非三四十招間能將他打敗。”  


  她心念略轉之間,只見沖虛手中長劍連續抖動,已將石破天圈住,听他喝道:“你再不還手,我將你這金烏派的惡徒立斃于當場。”  他叫明‘金烏派’,顯是要石清夫婦事后無法為此翻臉。石清當机立斷,知道儿子再不還手,沖虛真的會將他刺得重傷,但若還手相斗,沖虛既知自己夫婦有回護之意,下手決不會過份。只是點到為止,殺殺他的狂气,于少年人反有益處,當即叫道:“孩子,師伯要點撥你功夫,于你大有好處。師伯決不會傷你,不用害怕,快取兵刃招架吧!”  


  石破天只見前后左右都是沖虛長劍的劍光,臉上寒气森森,不由得大是害怕,适才被他接連刺中三劍,躲閃不得,知道這道人劍法十分厲害,听石清命他取兵刃還手,心頭一喜:“是了,我用兵刃招架,手上的毒藥便不會害死了他。”  瞥眼見到地下一柄單刀,正是那個盧十八的弟子所遺,忙叫道:“好,好!我還手就是,你……你可別用劍刺我。等我拾起地下這柄刀再說。你如乘机在我背上刺上一劍,那可不成,你不許賴皮。”  


  沖虛見他說得气急敗坏,又是好气,又是好笑,“呸”  的一聲,退開了兩步,跟著噗的一響,將長劍插在地上,說道:“你當我沖虛是什么人,難道還會偷襲你這小子?”  雙手插在腰間,等他拾刀,心想:“這小子原來使刀,那么絕非石師弟夫婦的弟子。只不知石師弟如何又叫他稱我師伯?”  


  石破天俯身正要去拾單刀,突然心念一動:“待會打得凶了,說不定我一個不小心,左手又隨手出掌打他,豈不是又要打死人,還是把左手綁在身上,那就太平無事。”  當下又站直身子,向沖虛道:“對不起,請你等一等。”  隨即解開腰帶,左手垂在身旁,右手用腰帶將左臂縛在身上,各人眼睜睜的瞧著,均不知他古里古怪的玩什么花樣。石破天收緊腰帶,牢牢打了個結,這才俯身抓起單刀,說道:“好了,咱們比吧,那就不會打死你了。”  


  這一下沖虛險些給他气得當場暈去,眼見他縛住了左手和自己比武,對自己的藐視實已達于极點。上清觀群道固是齊聲喝罵。石清和閔柔也都斥道:“孩子無禮,快解開腰帶!”

  

  石破天微一遲疑,沖虛刷的一劍已疾刺而至。石破天來不及尊照閔柔吩咐,只得舉刀擋格。沖虛知他內力強勁,不讓他單刀和自己長劍相交,立即變招,刷刷刷刷六七劍,只刺得石破天手忙腳亂,別說招架,連對方劍勢來路也瞧不清楚。他心中暗叫:“我命休矣!”  提起單刀亂劈亂砍,全然不成章法,將所學的七十三路金烏刀法,盡數拋到了天上的金烏玉兔之間。幸好沖虛領略過他厲害的內力,雖見他刀法中破綻百出,但當他揮刀砍來之時,卻也不得不回劍以避,生怕長劍給他砸飛,那就顏面掃地了。


  石破天亂劈了一陣,見沖虛反而退后,定一定神,那七十三招金烏刀法漸漸來到腦中。只是沖虛雖然退后,出招仍是极快,石破天想以史婆婆所授刀法拆解,說什么也辦不到。何況金烏刀法專為克制雪山派而創,遇上了全然不同的上清劍法,全然格格不入。他心下慌亂,只得興之所至,隨手揮舞。


  使了一會,忽然想起,那日在紫煙島上最后給白万劍殺得大敗,只因自己不識對方的劍法,此刻這道士的劍法自己更加不識,既然不識,索性就不看,于是揮刀自己使自己的,將那七十三路金烏刀法顛三倒四的亂使,渾厚的內力激蕩之下,自然而然的构成了一個守御圈子,沖虛再也攻不進去。


  群道和石清夫婦都是暗暗訝异,沖虛更是又惊又怒,又加上几分膽怯,他于武林中各大門派的刀法大致均了然于胸,眼見石破天的刀法既稚拙,又雜亂,大違武學的根本道理,本當一擊即潰,偏偏自己連遇險著,實在是不通情理之至。


  又拆得十余招,沖虛焦躁起來,呼的一劍,進中宮搶攻,恰在此時,石破天揮刀回轉,兩人出手均快,當的一聲,刀劍相交。沖虛早有預防,將長劍抓得甚緊,但石破天內力實在太強,眾人惊呼聲中,沖虛見手中長劍已彎成一把曲尺,劍上鮮血淋漓,卻原來虎口已被震裂。他心中一涼,暗想一世英名付于流水,還練什么劍?做什么上清觀一派掌門?急怒之下,揮手將變劍向石破天擲出,隨即雙手成抓,和身扑去。石破天一刀將彎劍砸飛,不知此后該當如何,心中遲疑,胸口門戶大開。沖虛雙手已抓住了他前心的兩處要穴。


  沖虛這一招勢同拚命,上清觀一派的擒拿法原也是武學一絕,那知他雙手剛碰到石破天的穴道,便被他內力回彈,反沖出去,身子仰后便倒。這一次他使的力道更強,反彈之力也就愈大,眼見站立不住,若是一屁股坐倒,這個丑可就丟得大了。


  天虛道人飛身上前,伸掌在他左肩向旁推出,卸去了反彈的勁力。沖虛縱身躍起,這才站定,臉上已沒半點血色。


  天虛拔出長劍,說道:“果然是英雄出在少年,佩服,佩服!待貧道來領教几招,只怕年老力衰,也不是閣下的對手了。”  說著挺劍緩緩刺出。石破天舉刀一格,突覺刀鋒所触,有如憑虛,刀上的勁力竟是消失得無影無蹤,不禁叫道:“咦,奇怪!”  


  原來天虛知他內力厲害,這一劍使的是個‘卸’字訣,卻震得右臂酸麻,胸口隱隱生疼。他暗吃一惊,生怕已受內傷,待第二劍刺出,石破天又舉單刀擋架時,便不敢再卸他內勁,立時斜劍擊刺。


  天虛雖已年逾六旬,身手之矯捷卻不減少年,出招更是穩健狠辣。石破天卻仍是不与他拆招,對他劍招視而不見,便如是閉上了眼睛自己練刀,不管對方劍招是虛中套實也好,實中帶虛也好,刺向胸口也罷,削來肩頭也罷,自己只管‘梅雪适夏’、鮑魚之肆‘、漢將當關’、千鈞壓駝‘。這場比試,的的确确是文不對題,天虛所出的題目再難,石破天也只是自己練自己的。兩人這一搭上手,頃刻間也斗了二十余招,刀風劍气不住向外伸展,旁觀眾人所圍的圈子也是愈來愈大。靈虛等二人本來監視著石清夫婦,防他們出手相助石破天,但見天虛和石破天斗得激烈,四只眼睛不由自主的都轉到相斗二人身上。


  石破天懼怕之心既去,金烏刀法漸漸使得似模似樣,顯得招數實也頗為精妙,內力更隨之增長。天虛初時盡還抵敵得住,但每拆一招,對方的勁力便強了一分,真似無窮無盡、永無枯竭一般。他只覺雙腿漸酸,手臂漸痛,多拆一招,便多一分艱難。


  這時石清夫婦都已瞧出再斗下去,天虛必吃大虧,但若出聲喝止儿子,擺明了要他全然相讓,實是大削天虛的臉面,真不知如何才好,不由得甚至是焦急。


  石破天斗得興起,刀刀進逼,驀地里只見天虛右膝一軟,險些跪倒,強自撐住,臉色卻已大變。石破天心念一動,記起阿繡在紫煙島上說過的話來:“你和人家動手之時,要處處手下留情,記著得饒人處且饒人,那就是了。”  一想到她那款款叮囑的言語,眼前便出現她溫雅靦腆的容顏,立時橫刀推出。


  天虛見他這一刀推來,勁風逼得自己呼吸為艱,急忙退了兩步,這兩步腳下蹣跚,身子搖幌,暗暗叫苦:“他再逼前兩步,我要再退也沒力气了。”  卻見他向左虛掠一刀,拖過刀來,又向右空刺,然后回刀在自己臉前砍落,只激得地下塵土飛揚。


  天虛气喘吁吁,正惊异間,只見他單刀回收,退后兩步,豎刀而立,又听他說道:“閣下劍法精妙,在下佩服得緊,今日難分胜敗,就此罷手,大家交個朋友如何?”  天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怔怔而立,說不出話來。


  石清微微一笑,如釋重負。閔柔更是樂得眉花眼笑。他夫婦見儿子武功高強,那倒還罷了,最喜歡的是他在胜定之后反能退讓,正合他夫婦處處為人留有余地的性情。閔柔笑喝:“傻孩子瞎說八道,什么‘閣下’、‘在下’的,怎不稱師伯、小侄?”  這一句笑喝,其辭若有憾焉,其實乃深喜之,慈母情怀,欣慰不可言喻。


  天虛吁了口气,搖搖頭,歎道:“長江后浪推前浪,我們老了,不中用啦。” 

 

  閔柔笑道:“孩子,你得罪了師伯,快上前謝過。”  石破天應道:“是!”  拋下單刀,解開綁住左臂的腰帶,恭恭敬敬的上前躬身行禮。閔柔甚是得意,柔聲道:“掌門師哥,這是你師弟、師妹的頑皮孩子,從小少了家教,得罪莫怪。”  


  天虛微微一惊,說道:“原來是令郎,怪不得,怪不得!師弟先前說令郎為人擄去,原來那是假的。”  石清道:“小弟豈敢欺騙師兄?小儿原是為人擄去,不知如何脫險,匆忙間還沒問過他呢。”  天虛點頭道:“這就是了,以他本事,脫身原亦不難。只是賢郎的武功既非師弟、師妹親傳,刀法中也沒多少雪山派的招數,內力卻又如此強勁,實令人莫測高深。最后這一招,更是少見。”  


  石破天道:“是啊,這招是阿繡教我的,她說人家打不過你,你要處處手下留情,得饒人處且饒人,這一招叫‘旁敲側擊’,既讓了對方,又不致為對方所傷。”  他毫無机心,滔滔說來。天虛臉上登時紅一陣,白一陣,羞愧得無地自容。


  石清喝道:“住嘴,瞎說什么?”  石破天道:“是,我不說啦。要是我早想到將這兩只掌心有毒的手綁了起來,只用單刀和人動手,也不會……也不會……”  說到這里,心想若是自承打死了照虛、通虛,定要大起糾紛,當即住口。


  但天虛等都已心中一凜,紛紛喝問:“你手掌上有毒?”  “這兩位道長是你害死的?”  “那兩塊銅牌是不是你偷去的?”  群道手中長劍本已入鞘,當下刷刷聲響,又都拔將出來。


  石破天歎了口气,道:“我本來不想害死他們,不料我手掌只是這么一揚,他們就倒在地上不動了。”  


  沖虛怒极,向著石清大聲道:“石師弟,這事怎么辦,你拿一句話來吧!”  


  石清心中亂极,一轉頭,但見妻子淚眼盈盈,神情惶恐,當下硬著心腸說道:“師門義气為重。這小畜生到處闖禍,我夫婦也回護他不得,但憑掌門師哥處治便是。”  


  沖虛道:“很好!”  長劍一挺,便欲上前夾攻。


  閔柔道:“且慢!”  沖虛冷眼相睨,說道:“師妹更有什么話說?”  閔柔軟顫聲道:“照虛、通虛兩位師哥此刻未死,說不定……說不定……也……尚可有救。”  沖虛仰天嘿嘿一聲冷笑,說道:“兩個師弟中了這等劇毒,那里還有生望?師妹這句話,可不是消遣人么?”  


  閔柔也知無望,向石破天道:“孩儿,你手掌上到底是什么毒藥?可有解藥沒有?”  一面問,一面走到他身邊,道:“我瞧瞧你衣袋中可有解藥。”  假裝伸手去搜他衣袋,卻在他耳邊低聲道:“快逃,快逃!爹爹、媽媽可救你不得!”  


  石破天大吃一惊,叫道:“爹爹,媽媽?誰是爹爹、媽媽?”  适才天虛滿口‘令郎’什么,‘賢郎’如何,石破天卻不知道‘令郎、賢郎’就是‘儿子’,石清夫婦稱他為‘孩儿’,他也只道是對少年人的通稱,万万料不到他夫婦竟是將自己錯認為他們的儿子。


  便在這時,只覺背心上微有所感,卻是石清將劍尖抵住了他后心,說道:“師妹,咱們不能為這畜生坏了師門義气。他不能逃!”  語音中充滿了苦澀之意。


  閔柔顫聲道:“孩儿,這兩位師伯中了劇毒,你當真……當真無藥可救么?”  


  靈虛站在她身旁,見她神情大變,心想女娘們什么事都做得出,既怕她動手阻擋,更怕她橫劍自盡,伸五指搭上她的手腕,便將她手中長劍奪了下來。這時閔柔全副主心神是都貫注在石破天身上,于身同事物全不理會,靈虛道人輕輕易易的便將她長劍奪過。


  石破天見他欺侮閔柔,叫道:“你干什?”  右手探出,要去奪還閔柔的長劍。靈虛揮劍橫削,劍鋒將及他的手掌,石破天手掌一沉,反手勾他手腕,那是丁當所教十八擒拿手的一招‘九連環’,式中套式,共有九變。這招擒拿手雖然精妙,但怎奈何得了靈虛這樣的上清觀高手。他喝一聲:“好!”  回劍以擋,突然間身子搖幌,咕咚摔倒。原來石破天掌上劇毒已因使用擒拿手而散發出來,靈虛喝了一聲“好”  ,隨著自然要吸一口气,當即中毒。


  群道大駭之下,不由自主的都退了几步。人人臉色大變,如見鬼魅。


  石破天知道這個禍闖得更加大了,眼見群道雖然退開,各人仍是手持長劍,四周團團圍住,若要沖出,非多傷人命不可,瞥眼只見靈虛雙手抱住小腹,不住揉擦,顯是肚痛難當。上清觀群道內力修為深厚,不似鐵叉會會眾那么一遇他掌上劇毒便即斃命,尚有几個時辰好挨。石破天猛地想起張三、李四兩個義兄在地下大廳中毒之后,也是這般劇烈肚痛的情狀,后來張三教他救治的方法,將二人身上的劇毒解了,當即將靈虛扶起坐好。


  四周群道劍光閃閃,作勢要往他身上刺去。他急于救人,一時也無暇理會,左手按住靈虛后心靈台穴,右手按住他胸口膻中穴,依照張三所授意的法門,左手送气,右手吸气。果然不到一盞茶時分,靈虛便長長吁了口气,罵道:“他媽的,你這賊小子!”  


  眾人一听之下,登時歡聲雷動。靈虛破口大罵,未免和他玄門清修的出家人風度不符,但只這一句話,人人都知他的性命是撿回來了。


  閔柔喜极流淚,道:“孩子,照虛、通虛兩位師伯中毒在先,快替他們救治。” 

 

  早有兩名道人將气息奄奄的照虛、通虛抱了過來,放在石破天身前。他依法施為。這兩道中毒時刻較長,每個人都花了一炷香功夫,体內毒性方得吸出。照虛醒轉后大罵:“你奶奶個雄!”  通虛則罵:“狗娘養的王八蛋,膽敢使毒害你道爺。”  


  石清夫婦喜之不盡,這三個師兄的罵人言語雖然都牽累到自己,卻也不以為意,只是暗暗好笑:“三位師哥枉自修為多年,平時一臉正气,似是有道高士,情急之時,出言卻也這般粗俗。”  


  閔柔又道:“孩子,照虛師伯的銅牌倘若是你取的,你還了師伯,娘不要啦!”  


  石破天心下駭然,道:“娘?娘?”  取出怀中銅牌,茫然交還給照虛,自言自語的道:“你……你是我娘?”  


  天虛道人歎了口气,向石清、閔柔道:“師弟、師妹,就此別過。”  他知道此后更無相見之日,連‘后會有期’也不說,率領群道,告辭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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